24日清晨6點,「兔子王」楊峰摘下掛在門口的牌匾。王鋒 攝
手捧著兔子王的楊峰即將離開經營了11年的店鋪 記者王鋒 攝
冒著細雨,「兔子王」從芙蓉街搬走了。
在「門頭變幻」的濟南芙蓉街,長達11年沒有挪地的「泉城兔子王」,被圈內稱為奇蹟。芙蓉街,這個地處「金街」泉城路的小巷,寬不足5米,深不到1裡,卻是流金淌銀,又熱鬧非凡的存在。
如今,這個奇蹟也消失了。
「兔子王」出走芙蓉街
5月22日上午9點,因為下著小雨,芙蓉街難得人流不多。兔子王的傳承人楊峰卻很忙,不到8點到店後,他就樓上樓下地跑著,將物品進行歸類裝箱。跑起來虎虎生風,拿起東西卻小心翼翼——那些都是他一下一下捏出來的。房東給了他3天時間搬離。雖然前一天已忙活了一整天,但屋裡的東西還是滿滿當當。
貨架上擺放工整的各式兔子王,被層層包裹,塞進紙箱。楊峰拿著雞毛撣子,挨個掃著家具上的灰塵。寫有各種獲獎稱號的牌匾此時也被凌亂地靠在了牆角,「有情懷沒用,現實是殘酷的。」
冒著小雨,楊峰跟工人一起,把家具搬上三輪車。然後,跟著三輪車步行,到位於後宰門街的新店裡。
楊峰說,剛搬來的時候,最喜歡這樣的下雨天,那時候的芙蓉街,下雨天也只能聽到雨聲。
那時候,他最喜歡坐在二樓的工作間裡,聽著古琴進行創作,窗外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和偶有的鳥鳴。但現在,窗外的樹木已被高聳的建築物代替,古琴的聲音,也漸漸蓋不住街上的叫賣聲了。
搬來搬去,油旋進了寬厚裡
楊峰現在經歷著的,濟南油旋製作技藝傳承人盧利華,早在5年前就經歷過。
自2012年離開幹了8年的大觀園店之後,盧利華就走上了「搬家之路」:從大觀園到泉城廣場,到經十一路小吃城,到泰府廣場,再到現在的寬厚裡。5年間,盧利華搬家4次。直到2017年10月1日,進駐寬厚裡。
在不停搬家的這幾年,盧利華曾多次想進駐芙蓉街。現在,盧利華說自己「徹底死心了」。
盧利華不曾進入芙蓉街,雖口稱「死心」,實則「遺憾」。她說,找地方時,房租很高,卻很搶手。一家店搬出,另一家店立馬入住裝修,空置時間不會超過一天。
踏進盧利華現在的油旋店,對面牆上,一面幌子映入眼帘,黃字寫有「非物質文化遺產弘春美齋油旋」字樣。左手邊的透明玻璃展示櫃裡,擺放了3種油旋,上面標著:蔥油油旋,黃油油旋,肉鬆油旋。
三十多平米的店鋪裡,擺放了3張長條桌子,最多可容納12人。桌子旁邊的牆上,則掛著市級和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濟南油旋製作技藝代表性傳人的證書。
「別叫老闆,喊老師兒吧」
回憶起過去,楊峰和盧利華都很感慨。談起堅守,兩人又義無反顧。
在收拾箱子的間隙,楊峰看著門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很是感慨。他在芙蓉街待了11年,對這片土地這條街的感情很深,創作的兔子王,也都帶有濟南特色。成為兔子王非遺傳承人後,他一直想為這座城市做點什麼,「得先生存才能傳承,但是現在,很無奈也很悲哀。」
「但還得做下去!」說完,搬起一個箱子向外走。
11年間,雖然店裡一直在做零售,也有著固定的老顧客,但楊峰從不覺得自己是個生意人。偶有上門的顧客喊他老闆,他都會接上一句:「不要喊老闆,還是喊老師兒吧,濟南人都喊老師兒。」
51歲的盧利華1982年進入「聚豐德」,師從油旋大師蘇將林,2003年,盧利華創辦「弘春美齋」油旋品牌。2006年,「弘春美齋」油旋成為濟南市非物質文化遺產,2009年成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盧利華看看眼前的麵團說,濟南做油旋的不只有自己,但是堅持近40年做油旋的,只有自己一人。身邊有人覺得她傻,掙不了幾個錢還要往裡搭錢,「賣個臭豆腐賣個什麼轟炸大魷魚,說不定很快就能回本了,但是我不想,我要再不堅持的話,說不定過幾年咱們這個有濟南符號的美食就沒有了。」
非遺在鬧市裡的「方位」
楊峰在芙蓉街上的這個門面房,房租從剛開始的每年兩萬四,到現在的每年三十萬。
真正讓楊峰下定決心搬離的,不只是高昂的房租。他覺得,芙蓉街已經不再適合他。11年間,他眼看著最初跟自己一起在芙蓉街開店的手工藝人們一個一個相繼離開,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樣的小吃店和飲品店。
5月23日,到寬厚裡去找盧利華,費了一番周折。按照盧利華給的定位尋找她的店面,繞了好幾圈。
盧利華笑言已經習慣了,很多老顧客來尋她,不轉上個兩三圈是找不到的。新店位於寬厚裡最繁華的玻璃小廣場西側的內街裡,如果不仔細尋找,很難發現。這條被定義為寬厚裡美食街的內街裡,只有4家開著門的店面。剩下的,或是在裝修或是在招商。
盧利華形容自己所處這條街是「外街人流如織,內街空曠無人」。開業半年,盧利華的店鋪一直處於虧損狀態。
近兩個小時的採訪時間裡,只有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買走了1個4塊錢的油旋。盧利華說周一到周五,半個自己在店裡就夠用了,只有在周末的時候,人才會多一點。一天賣十五六塊錢很正常,最少時,一天賣出1個。
巷子深
「在過去,排隊買油旋的,200個人都不算最多的時候!」「但是今非昔比嘍,酒香也怕巷子深。」盧利華先亮起來眼光,又暗了下去。
22日上午11點,「兔子王」的搬家還在進行,街上的人漸漸多起來。每個從門口經過的遊客,都會駐足向裡觀望。還有遊客會上前掃門上那張搬遷通知上的二維碼,這種鏡頭,讓楊峰臉上有了些許笑容。
位於後宰門街的新店雖然距離這兒不過千餘米,卻是另一番景象——沒有嘈雜的叫賣,沒有擁擠的人群,一隻貓,邁著慵懶的步子從門口走過。雖然空間不大,楊峰卻覺得很滿意。楊峰說,搬來後,店面也不再以零售為主,而是轉為創作和傳播。
楊峰說,「從去年年底,就決定離開了。在這(芙蓉街)呆了11年,肯定是有感情的,但凡有待下去的可能,就不會選擇走。」
5月21日上午,楊峰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別了,芙蓉街」的狀態。他說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想來想去,只打出這五個字。聊到興起,楊峰迴憶著這些年間,自己對小店的布置和改變。眼睛裡滿是喜悅。但很快,他便停下,狠狠吸了一口煙,搖了搖頭就沉默了。
●記者觀察
莫給情懷稱斤論兩
我們倡導「將廟堂的歸於廟堂,市場的歸還市場」,卻不能忽視文化競爭力自身的脆弱。文化一直與「軟」相關,作為軟實力的載體和依託,倡導被培育和呵護。
兩位「非遺」傳承人,堅守於喧囂之中,此為情懷。面對情懷,應該給予尊重。不管是社會大眾還是地方政府,應給情懷以助力擔當,莫給情懷稱斤論兩。
在翻番的房租壓力下,民俗文化勉強進行的「商品化」萌芽,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敗」而出走。把文化同大眾商品等同起來,是給情懷稱斤論兩。
一方面希望文化壯大,另一方面又寄希望於文化自強。手藝人,有高超的技藝,有傳承的本真,卻大多缺少商人的頭腦。「非遺」傳承人和他們手裡的商品,努力擠進鬧市,風險自擔,自生自滅,失敗概率怕是不低。
但單純地以道德和情懷,譴責房租漲價,批判傳統街巷「商業化壓倒文化味」,是嚴重不講市場規律的表現。單純地將非遺放進溫室,展在櫥窗,也不是真正的保護。
那就多一些理性保護,給予更多擔當。最好的保護是傳承,最好的傳承是使用。必須讓文化,更廣泛地與大眾接觸。逐步培養其商品屬性,放大商業價值,才能讓「非遺」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