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光啟集團)
編者按:1978年,在中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的倡導下,以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為標誌,中國開啟了改革開放的歷史徵程。
40年來,中國經歷了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偉大變革。在這被稱為「第二次革命」的驚險一躍中,企業家發揮著無可替代的作用。他們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也是中國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見證者和實踐者。他們作為一個群體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崛起,在中國政經和社會生活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企業是市場經濟能夠確立的基石和主體,企業家則成就了企業。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這些站在時代潮頭的企業家們,為我們的讀者鋪開過去40年波瀾壯闊的時代畫卷。
銘記歷史,是為了更好地走向未來。我們希望這個系列訪談成為一個幻燈:在中國經濟社會成長和發展的歷史畫卷上,投射出光彩奪目的片子,告訴社會,這些造福中國的奮鬥者們,他們如何開始、走過怎樣一條光榮的荊棘路;而在今天這樣一個新時代,他們又如何思考未來中國和企業家承擔的責任和使命。
經濟觀察報 記者 沈怡然 眼前這個35歲的青年人聲音洪亮,向記者詳細介紹著超材料、隱身技術以及與之相應的國防應用,他的身後擺著一件某型號隱身戰機的模型。他是光啟集團創始人、總裁劉若鵬,採訪發生在2018年11月7日下午,他剛剛在上海參加完團隊技術研討會的劉若鵬來不及喘息,便馬不停蹄地趕到第十二屆珠海航展。他稱,希望每個駐足展臺的人,都能從這裡看到中國國防的實力與民間科研力量的活力,看到中國最新一代武器隱身解決方案和產品。
「光啟用8年時間把超材料產品應用在尖端武器裝備上並定型,下一步,就是在多種尖端武器裝備上批量生產」,在光啟的展位前,劉若鵬告訴記者,彼時,光啟為國家生產先進武器裝備的超材料智能工廠已經建設完畢。
像所有媒體已經描述過的,這是一家神秘的公司,在過去的8年中,從五位海歸科學家團隊,成長為從事新一代隱身技術和海量目標追蹤技術的尖端技術企業。
據多名接近光啟的人士表示,這是一家典型的軍民融合公司,從某種角度上,光啟的歷程,典型地反映了中國軍民融合發展的過程。劉若鵬與某隱形戰機總師孫聰院士在湖南衛視《我是未來》節目上公開稱「我國超材料已在國際上率先提前應用在我國最重要最先進的裝備上」。
種種跡象表明,這家不足3000人的企業為中國尖端武器裝備做出了貢獻,這也被多位接近該公司的人士所認可。
光啟成立以來的8年時間,是中國國防工業向民企開放的萌芽階段。通過資本、技術、人才的交融,民企進軍國防軍工,和國防技術轉化到民間,不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特區長大
作為一個在特區長大、又步入特區建設的人,劉若鵬對特區精神的總結是「不畏艱難」,「沒條件自己創造條件,勇於直前,殺出一條血路的創新精神,只要特區精神在,創新就永無止境」。
劉若鵬是一個在深圳長大的西安人,1990年他7歲,被父母從西安帶到了深圳。「我住進了深圳中興通訊的大院,發現父輩辛勤忙碌的工作狀態與從前形成了非常大的反差,父輩們從沒有資金、沒有任何其他條件的情況下艱苦奮鬥、堅持創業,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高規模企業發展史上的奇蹟」。
回憶起在深圳長大的經歷,劉若鵬有一個深刻的啟示:成功不是來自於噱頭和關係,而是來自於個人的奮鬥、堅持與智慧。沒有條件,就自己創造條件,堅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高中時期開始,劉若鵬痴迷於參加物理和數學競賽,特別是電磁領域的前沿科學,後來在浙江大學讀書時,他開始有了一個科學的創意,即如何通過計算機的設計和微納米的加工製造,實現自然界材料所不能實現的功能,劉若鵬認為,這是他和超材料結緣的開始。
從浙江大學竺可楨學院到美國杜克大學,劉若鵬一直從事超材料相關的研究。2000年前後,超材料成為一門獨立學科,還沒有形成完整的學術體系和科學體系,但是劉若鵬稱他對超材料的熱情絲毫不受這些因素的影響。
輾轉回國
劉若鵬25歲那年,以第一作者身份在《Science》雜誌上發表的一篇論文引起科學界轟動,這篇文章記錄了他利用超材料做出一件隱身衣的過程。簡單來說,通過在物體表面覆蓋特殊的超材料,引導被物體阻擋的電磁波可以改變原有的反射方向,甚至可以繞著走,從而實現完美隱身。從公開材料看,該成果引起了國際關注。
彼時,超材料相關科學正在探索電磁波隱身的技術。隱身技術及隱身飛機的應用都是世界範圍內多國軍備競爭的角力點。當年劉若鵬25歲,尚未想過自己會置身於國家、尖端技術、軍事競爭的浪潮之中。
「科學沒有國界,但科學家有國界。在博士畢業後,我和幾位聯合創始人回到祖國,繼續我們的超材料事業」,劉若鵬稱,「那一年,我剛過26歲,向我媽媽借來20萬啟動資金」。
劉若鵬的同學、光啟聯合創始人之一趙治亞說,劉若鵬在美國學習勤奮刻苦,有很多創新思想,並且行動力極強,能將這些創新思想付諸實現,我們與他共事多年,也願意跟他回到中國創新創業。
為將超材料技術產業化,他們在長三角、珠三角尋找多個城市落戶,最終來到了深圳。
光啟的聯合創始人
民企參軍
在改革開放的進程中,國家將國防科技工業體制的變革作為關鍵課題之一,一直以來,軍隊、軍工集團、地方政府、民營企業各有體系,難以融合,國家在政策導向上,努力打破這四大主體自成體系的局面,以中國的國防實力帶動經濟實力,同時,鼓勵國防體系吸納來自民間的高精尖技術力量。
光啟作為一家初入軍工領域的民營公司,第一個合作夥伴是中航工業集團有限公司,這是中國首家進入世界500強的軍工集團,旗下多家飛機設計、製造廠位於瀋陽、成都、西安等地,數十年來壟斷著中國軍用航空器領域。根據公開材料,雙方曾聯合開展在武器裝備預先研究課題的論證與合作。
對於一名80後科學家、創業者而言,民企參軍的路上,要克服的艱辛和困難其實難以想像,劉若鵬稱「在尖端軍事領域,做最頂級的武器裝備,就如一把最嚴苛的尺子卡著你,你如果做的不夠優秀,你的技術、人才、資金跟不上,會立刻被淘汰掉。」
在完成第一輪0到1之後,劉若鵬認為,下一步是深入的影響到除了武器裝備、軍民建設之外的領域裡面,包括公共安全。在尖端軍用技術轉民用的過程中,光啟已經將海量目標追蹤技術應用於城市反恐等垂直領域,發布「海量目標追蹤系統」,並已在多地落地應用。
改革突破
超材料技術的顛覆性以及對國防科技的重要性,讓光啟從建立之初就成為一家軍民融合企業。作為改革開放最早一批進入軍工領域的民營企業家,劉若鵬認為,光啟發展的8年時間,也是中國軍民融合戰略從落地到深度融合的關鍵時期,這令他越發深入地理解改革。
對於軍民融合,劉若鵬有兩種理解,一種理解是如何讓社會精英、人才開發新的創新科技,去服務國家的國防軍工建設,讓國防軍工領域汲取各個領域,各個行業最新的技術。
第二種理解,他認為也是軍民融合一個更大的戰略意義。幾乎所有的前沿技術,它的發展應用都有一個規律,從實驗室誕生,在軍工領域實現工程化和產業化,然後廣泛應用到民用領域,實現普及。晶片、半導體、雷射、通信這些高科技無一不是沿著這樣的路徑發展。
縱觀歷史,飛速發展的汽車工業、飛機工業、半導體、計算機、網際網路,無一不是軍民融合的產物。正如劉若鵬所言,「如果沒有軍民融合的體系去牽引,科學家的一個科學創意,就無法以極短的周期實現工程轉化,更無法加速大規模的民用過程,激發生產力而帶來變革」。
【訪談】
經濟觀察報:為什麼超材料從2009年發表論文後,一直沒有產業化?
劉若鵬:超材料作為一種技術,可以投入到任何行業,而我們選擇優先投入到尖端武器裝備。這個行業有一定特殊性,通常需要10—20年迭代周期,大到整體,小到任何一個結構件,只要參與了生產研製過程,都是如此。同時,一些技術和產品是直接應用在國家的尖端武器裝備上,都有保密要求。光啟花了8年時間把產品定型,認為這樣的速度已經很快了。
經濟觀察報:進入尖端武器裝備領域,最深刻的感受是什麼?
劉若鵬:民企參軍,要克服的艱辛和困難其實難以想像,所有解決方案都要滿足極為苛刻的技術要求和複雜的戰場環境,無論風吹日曬、雨淋雷擊,大到整體,小到任何一個結構件都要經得起各種考驗。最頂級的武器裝備,就如一把最嚴苛的尺子卡著你,你如果做的不夠優秀,你的技術、人才、資金跟不上,會立刻被淘汰掉。
經濟觀察報:對於民企進軍國防工業領域,您有什麼經驗之談?
劉若鵬:通過近幾年的發展,光啟摸索出了一套由軍方需求直接牽引,軍民合作技術驅動,逆向設計迭代優化的發展模式,也形成了三點體會和思考。
第一,軍方需求直接牽引是技術創新型企業最大限度發揮先進生產力的基礎。引領式的技術創新、裝備創新與戰鬥力創新,需要從上至下、從軍方作戰需求的短鏈條直接牽引創新機構迭代開發,需要總部機關更深入地推進各項具體進程。
第二,針對具有戰略意義的裝備創新技術的民營企業,軍方可以區別對待,在直接引領這種新質技術裝備化的同時給予持續的、多渠道的研製經費投入與支持。
第三,堅持軍民技術相互轉化是創新型企業可持續發展的源動力。軍民融合發展的難點在於軍品規模、保障周期難以支撐民營企業的市場化發展模式,特別是對於光啟這類開展源頭創新的科技企業,從預研到列裝至少要經歷十年以上時間,無論資金還是人才方面對企業發展都存在極大挑戰。因此,公司整體技術、市場、品牌、資本規劃設計對軍民融合企業尤為重要。光啟在軍品研製過程中產生的大量先進技術為高端民用產品發展提供了強力支撐,同時,民用整機系統的研發也為企業軍品向整機系統過渡提供了技術基礎。
經濟觀察報:以企業之力將前沿科技進行產業化,光啟有什麼樣的方法論?
劉若鵬:首先,一個原則是,基於最底層的科學,無論是數學、物理學,材料科學等領域,以持續性的創新為核心競爭力,真正要發揚科學的力量去帶來變革,而不是一上來就側重市場。這樣的話,便適宜採用最短平快的方法對接市場創業的邏輯,要有不同的商業化路徑,這也是光啟最開始以光啟高等理工研究院的形式存在的原因。
在這樣的原則上,光啟確定了產業化的路徑,就是以尖端的武器裝備作為第一步,將技術進行驗證和規模化生產,技術催熟後,再逐步應用到軍工以外的領域,包括工農安全、大交通。就好像滾雪球一樣從頂端向下擴散,由軍到民發展。因為縱觀我們的汽車工業、飛機工業、半導體、計算機、網際網路,無一不是遵循這樣的發展規律。
經濟觀察報:商業和技術,哪個對於推動人類文明進步起到的作用更大?
劉若鵬:都很重要,很難說哪個的作用更大,最理想的狀態當然就是兩者並駕齊驅。借用一對新名詞來說,技術主要是解決供給側的問題,商業主要是破除需求側的障礙。近些年來,中國在商業模式的創新上取得了一些成績,重塑了人們的消費習慣和生活方式,但在技術創新上,突破還不多。
經濟觀察報:那又為什麼兩次登陸資本市場呢?
劉若鵬:一個基本的原因是融資。波音、羅馬、雷神,都是通過上市發展壯大的,藉助資本市場是高科技領域進入軍民融合的最優模式。其中登陸港股還有一個原因是,進入了武器裝備領域,發現其中有兩個問題,該領域的國際化交流交往並不像其他領域那樣容易,引進人才很難,主要是為了在技術和人才,相當於國際交流和交往的平臺。而登陸A股,是計劃將超材料規模化生產並應用到海、陸、空多類軍事領域,與此同時,將超材料技術應用到城市安防反恐等民用領域。
經濟觀察報:光啟也曾受到來自資本市場的質疑,對此您怎麼看?
劉若鵬:做尖端技術,產業周期長、轉化成本高,直接跳過去進入商業是不可能的。這是行業的客觀規律。投資有不同行業、領域、周期的分別,從前或許大家只關於消費領域投資、工業領域投資,再後來關注到尖端技術的投資。而尖端技術是個新品類,一直以來沒有,大家會慢慢認識到。
經濟觀察報:從五位海歸的創業團隊到千人規模的尖端技術企業,你覺得光啟的核心競爭力是什麼?
劉若鵬:支撐光啟發展的是我們的基礎研究,基礎科學研究是底層科學研究做的事情,只不過大部分的基礎研究不由作戰進行牽引,所以做完了以後變成論文扔在實驗室裡面,而我們是用作戰場景牽引出來的基礎研究,將科學轉換成實實在在的戰場戰鬥力。
經濟觀察報:光啟的基因是什麼?
劉若鵬:比較極致的崇尚用科學的力量,不完全依賴用經驗的手段解決問題。可能是因為整個組織或者這個團隊的基因,包括我自己的問題。後者我們認為充其量只是一種重複和補充,但是,真正要發揚科學的力量去帶來變革的話,這也是非常難的過程。
經濟觀察報:你願意別人稱呼你科學家、企業家,還是投資家?
劉若鵬:我一直對自己的定義是創新者,從來沒有變過。
經濟觀察報:如果讓你用一句話來總結改革開放40年,怎麼表達?
劉若鵬:這是一個從0到1的時代,是以科技創造生產力,以創新實踐引領社會發展的40年。
【時代背景】
2010年,劉若鵬等5名海歸科學家在深圳建立深圳光啟高等理工研究院,這是光啟的研究實體,開始了將超材料從基礎研究引入商業化的進程。
那一年,全球超材料相關科學正在探索電磁波隱身的技術,隱身技術及隱身飛機的應用都是世界範圍內多國軍備競爭的角力點。
那一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業和信息化部、中國人民解放軍總裝備部審議通過了《武器裝備科研生產許可實施辦法》,進一步推進軍民結合、寓軍於民武器裝備科研生產體系建設。而在2007年,國防科學技術工業委員會頒布《關於非公有制經濟參與國防科技工業建設的指導意見》,首次開放民資進入國防科技工業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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