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到來的電影春節檔,一批國產新電影正在蓄力。東方奇幻題材的《侍神令》和《新神榜:哪吒重生》同臺競技,加之已經上映的《赤狐書生》《姜子牙》等電影,近期國產東方奇幻電影迎來了一波熱潮。
《侍神令》,豆瓣
然而相比西方奇幻電影《指環王》《哈利·波特》等票房、口碑雙豐收的成功之作,國產東方奇幻電影在技術上雖然不斷突破,但口碑始終不高。除一批品質較高的此類題材動畫電影之外,近年來豆瓣評分6.9的《妖貓傳》已屬「高分」,《赤狐書生》只有5.1分,《封神傳奇》更僅獲得2.9分。
絢麗的畫面之外,觀眾對國產東方奇幻電影普遍的批評在於「故事用狗血代替奇情」「人物單薄如紙」「用西方審美想像替代東方」。
2020年中國已成為全球電影第一大「票倉」,在海外電影匱乏的情況下,一批國產新片湧進影院,其中就包括不少東方奇幻電影。這類電影能不能在新的環境下突圍?
《姜子牙》,片方提供
技術很重要,但只誇技術口碑多半坍塌
「如果哪部奇幻電影一上來就誇技術,多半會口碑倒塌。」同濟大學電影研究所所長楊曉林表示,奇幻電影是個大概念,包括神話電影、玄幻電影、科幻電影、童話電影等,其最大的特點就是超現實。「奇幻電影往往以技術、特效堆疊出的瑰麗奇幻世界為噱頭,但技術其實是最容易實現的,只要投資足夠,目前可以完成很多逼真的特效。」他坦言,目前市面上不少奇幻電影「形式上是過關的」,欠缺的是核心內容,「缺乏好的編劇是當下創作中的最大問題。」
「《封神傳奇》視效上不錯,但看了一半我在巨大的聲音裡睡著了。因為實在不明白這個故事講了什麼。」市民顏西是奇幻電影愛好者,在他看來國產奇幻電影其實有非常好的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作為「底本」,但相比創作故事,很多電影製作方更願意把錢砸向有流量的明星,讓這些明星在「奇幻」的背景中談一場「懸浮」的戀愛:「這是對奇幻電影的極大誤解。」
《封神傳奇》,豆瓣
「觀眾看電影某種程度就是看自己,奇幻電影需要有現實精神和當下現實生活的映射才能打動人。」楊曉林以票房口碑雙豐收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人們能從電影中獲得情感共鳴:三四十歲這代中青年注重實現自我、積極打拼事業,但導致和子女相處時間少而容易造成親子矛盾。電影中的哪吒從小渴望父母陪伴,但父母需要外出「打妖怪」,造成了哪吒從小孤獨、叛逆的性格,照應了當下的現實社會問題。「一部電影能讓不同年齡層的人看到不同的東西,在於它能使用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創作精神包裹現實內容,讓當下人找到自己的情感共鳴。」楊曉林說。
「奇幻電影歸根到底是用天馬行空的方式講述人的故事。」市民陳雯認為,作為影迷希望看到超越現實生活的想像畫面,但電影的邏輯、情感還是要建立在人可以理解、共情的基礎上。她曾參與電影《大魚海棠》當年的眾籌活動,然而成片儘管畫面精美、想像恢弘,但主人公沒來由的愛情以及為實現所謂的「愛情」連累其存在的世界險些毀滅的情節設置,從道德倫理、情感邏輯等都令人難以相信。
「隨著觀眾文化素質的提高,需要在電影中看到人性、看到自我,找到自己的情感寄託和某些問題的解決方式,這也是《我不是藥神》等現實題材影片票房、口碑雙收的原因。」楊曉林認為,奇幻電影雖然是想像,但同樣需要現實主義創作精神。
《侍神令》,豆瓣
奇幻電影不能只靠編,好創作靠腳走出來
奇幻電影為何容易脫離生活?楊曉林發現,大多數「60後」「70後」作家傾向於寫現實題材,而「80後」「90後」傾向於寫網絡小說,其中「主體組成就是奇幻」。
在他看來,經歷過改革開放等中國巨大社會變遷的一代人,有著豐富的人生經歷,睜開眼、提起筆就會想到現實創作寶礦;而很多年輕人雖然接受過良好教育,但在寫作時還沒有進入社會,人生體驗不夠,奇幻題材的天馬行空正好彌補了這方面的不足。
《赤狐書生》,片方提供
「第一代網絡小說的受眾一般只有十六七歲,奇幻題材很受歡迎,因為那種廣闊遼遠的想像,是對相對簡單、封閉的學校生活的極大擴充。」市民張一中學時曾跟好幾個朋友一起「創作」互相交流,結果大家寫出來的幾乎全部是奇幻題材,但成年之後大家對此就不再喜歡:「有了生活閱歷就發現很多這類想像是水中月、鏡中花,對人的理解也不是簡單的非善即惡。」她認為,這正是許多國產東方奇幻電影口碑不佳的原因:「創作者瞄準的還是十六七歲的學生,眼花繚亂的背景之下,講的仍然是蒼白的故事和人物關係。」
「好劇本是用腳寫出來的。」中國電影文學學會會長王興東曾表示,任何創作都要去深入生活採訪,但對於編劇行業和編劇工作的不重視,使得許多影視創作靠憑空想像「趕」出來。
楊曉林經常接到編劇邀約,有次一個片方請他寫一部關於某特殊職業的劇本,面對毫不了解的題材,楊曉林提出至少需要一兩個月的前期勘探、採訪做積累,但對方表示,只有10天的時間留給他去「編故事」。「我只好拒絕了他,好劇本都是從生活中來的。」
寫好奇幻題材同樣需要有生活,比如《西遊記》雖然有奇幻的外殼,但內裡是當時社會現實的寫照。電影《風雲決》的原著作者馬榮成曾在一次採訪中表示,所有故事、角色之間的關係都是用他所在辦公室的人際關係創作出來的。「這對我震動很大,原著裡有步驚雲、聶風等上百號人物,一個小小辦公室裡面也許就一二十個人,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許多年輕作者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很豐富,故事也編得好看,但缺少現實內容。奇幻題材要把你當下觀察的東西特別是現實情感注入,要有創作者自己對人物的理解,而不能只是靠編。」
《妖貓傳》,豆瓣
走向海外,不必迎合海外
2020年中國電影總票房204.17億元,約合31億美元,超過北美(21億美金)成全球第一票倉。受疫情影響,歐美大片供給不足,需要高額投資的國產東方奇幻大片看似有了更廣闊的空間。
「國產的東方奇幻大片,哪兒有一點東方審美的樣子?」市民秦女士對《封神傳奇》《阿修羅》等電影的外在表現就十分不滿意:「金字塔式的建築,角鬥士一樣的服裝,蒸汽機械一樣的戰車,這是哪兒的審美?」
就算是在國內實景拍攝,也未必能體現東方意蘊。「曾經有調侃,說華語古裝片導演還兼職導遊。」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楊俊蕾以《無極》中的碧沽天池、《三生三世十裡桃花》中的恩施大峽谷等為例,「本應分擔環境敘事功能的風景在影像採集層面過於偏重外觀的美,在景物使用過程中又太過於糾集密實,猶如舞臺背景,好看卻固定,有失靈動,原生於華夏大地的實地景觀未能有效增加影片的東方意韻。」
「隨著全球化的加強,所帶來的電影同質化在意料之中」,楊曉林認為,電影需要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塑造國家形象、凝聚人心,但非中國元素或中國元素的不當運用不斷在奇幻電影中出現,背後是一種資本博弈。有數據顯示,95後已經成為後疫情時代主力觀影人群,為了保障票房,許多奇幻電影的運作邏輯不是合乎傳統文化,而是合乎這代觀眾的口味。
相對於形式上的西方文化元素,楊曉林更看重內核上的中國文化精神。他認為,中國奇幻電影要立足中國傳統文化、有現實主義創作精神,西方的製作技術、奇幻思維在形式上大可使用,甚至西方一些故事題材也可拿來進行改編。「神話題材的文學作品是全人類的財富,在取材上不必盲目排外。西方人可以拍給全世界看的《功夫熊貓》,宮崎駿很多作品改編自西方題材,但皮是西方的,核心卻是日本文化,中國也可以做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