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悟天心
——《論語通解》自序
聖人,是從人類種種劣行中「剩下來」的人,是在人類種種懿行中「道盛德至善」的人,是在熄滅人類自身種種惡念的戰鬥中「取得勝利」的人。
孔子遠祖是商代的貴族,原姓「子」,所以「子曰」帶有「老祖宗說」的味道;「 孔」字在春秋時期如果不做姓,是「大」的意思,例如《道德經》第三十八章開頭說「孔德之容,惟道是從」,所以「孔聖人」在春秋時期意味著「大聖人」。孔子不是死後被人捧出來的,他在中年時期就已經有聖人之名;孔子學說不是「封建統治階級用來統治人民的工具」,它是天地自然之理化為人倫的通則,並非是個人在學術、概念、知識意義上的臆造。
當今許多學人,包括一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一些自詡是中國傳統文化學者的人,甚至包括一些出版過幾本有關孔子思想言行書籍的人,都或多或少以個人偏見誤會、誤解、誤讀了孔子及《論語》。究其主要原因,就在於孔子及其弟子是「修之於身,其德乃真」,所說即所行,而今天的一些學者常常所說非所行,甚至學術的表達和真實的行為毫不相干,這就不能理解孔子「天人本一」的覺悟境界。於是孔子及其學說常常在2500年後「躺著中槍」。它提醒我們,不能輕易地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能自己沒有悟到就貶低聖賢的真誠與涵養。恰如電影《孔子》中南子的一句臺詞所說:人們很容易經歷孔子所經歷的挫折和痛苦,但是卻未必能夠領略孔子在經歷這些挫折和痛苦時所達到的境界。
孔子到底什麼境界呢?
我們先看弟子們眼中的孔子。在《論語·公冶長第五》中記載,堪稱政治家、外交家、經濟家和風水大師的子貢說:「 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說明孔子通達心性和天道的境界是連子貢這樣的孔門高足也難以企及的。在《論語·子罕第九》中記載,顏淵喟然嘆曰:「 仰之彌高,鑽之彌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顏回在孔門弟子中以勤奮好學第一著稱,天資超邁,一聞全解,簞食瓢飲,安貧樂道,是《莊子·大宗師》篇記載的「離形去知、同於大通」的得道人士,是到了唐朝被李世民奉為「先師」、享受國家供奉的人物,他眼中的孔子彌高彌深,令人衷心讚嘆,難道不夠令人信服孔子嗎?難道當今那些動不動就批評孔子及其學說的人其修養、風骨、品位都在顏回之上?甚至在孔子之上?
我們再看孔子自己話語中透露出的信息和境界。在迫不得已按照禮法見了衛靈公夫人「寡小君」南子之後,面對給自己臉色看的子路,孔子說了一句洩露自己修為境界的話:「 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我所否定的,上天也不會喜歡——不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誰敢說這樣的話?在《論語·述而第七》中記載,孔子說「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又在《論語·子罕第九》記載,匡人認錯了人,想
要殺孔子復仇,孔子說:「 天不喪斯文,匡人其如予何?」對自己的德行、天命了了分明,在生死危急的關頭,毫不懷疑,毫不膽怯,毫不慌張,鎮定自若,從容應對,世間有幾人能夠做到?孔子在活著的時候,即以德行、學問、能力名聞天下,以至於本國權臣嫉妒害怕,列國君臣期許與忌憚交織;以貧賤之身份地位感得弟子三千,莫不衷心服膺,這些當今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黃帝內經》有言,「 天之在我者,德也」,聖人心就是天心。天心無字,聖人有言,讀聖人之言可知天心,天心圓滿就是修行成就。孔子七十歲時「從心所欲不逾矩」,已是華枝春滿,無可懷疑。
我上大學的時候,正流行美國人薩繆爾森的第十四版《經濟學》。在序言中,這位獲得了1970年諾貝爾經濟學紀念獎的老先生寫道:如果自己可以給一個國家寫經濟學教材,他就不會在乎誰制定法律。我當時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和含義,二十年後,我才領悟到:如果能夠為一個國家的人民講解《論語》,確實就不必在乎誰當了官、誰發了財、誰一夜成名,不但不必在乎誰制定法律,也不必在乎誰得諾貝爾經濟學紀念獎。
在習近平主席2013年11月曲阜視察之後,大連市委宣傳部就迅速響應,在我自己還沒有充分思想準備的情況下,要求系統講解《論語》的公益道德講壇就已經在當年12月15日正式開始了!在宣傳部所屬文明辦和學習辦的先後主持下,完全面對市民開放的《論語通解》講座已經歷時將近兩年。本書就是此輪《論語通解》講座的文字整理稿。
兩千多年來,解釋《論語》的著作可謂「汗牛充棟」。但是,我懇切地希望炎黃子孫們能夠注意到一個歷史事實:漢代考據、訓詁的興起,是因為在焚書坑儒和秦末戰亂之後,許多經典文本都喪失了,進入和平安定的年代,許多經文都是靠著老先生和倖存下來的儒生依靠童子功背誦出來的。由於地域、方言和記憶誤差等因素,難免出現個別字詞章句不盡相同的情況。為了校正文本,漢儒根據實際需要興起了考據和訓詁等學術工作,但是這些「技術性的」研究並非儒學或者孔門思想的本身。到了清代,無論叫復興漢學,還是興起樸學,都是殘酷的文字獄逼迫的產物。因為個人發揮解釋經文難免被曲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而「考古」式校正字詞的學問與意識形態立場無關,所以成為清代學術現象的一大主流。可是,所有這些被胡適批評為「故紙堆學術」的研究,頂多是幫助我們無限接近古本的原貌,而絕非孔子活生生思想的再現。
因此,把考據、訓詁的學術當作「儒學」,是儒學真正復興的大障礙!因為它和教育人無關,和改變人們錯誤的思想言行無關,特別是和作者本人的德行操守無關,就造成了「知行分離」的惡果,貽害無窮。針對這一現實,我們提出「體會」的學習方法:用學者自己的真實人生去明白文字背後的精神,而不是用腦子去臆想字句的含義。也就是說,《論語》上的道理,我們在生活中做到了才算數。最關鍵的是把自己的心定住在「聖人境界」,此謂立志,然後根據自己的現實條件,在吃穿住行等生活的方方面面,由淺入深,由易到難,由簡到繁,逐條做到,則聖業可期而道業可成。有人說「聖人境界只有聖人知道」,我們不能妄自菲薄,不敢承當,要堅信自己純淨的本性和聖人是完全一樣的,當我們能夠做到經文上的要求,就叫「人經合一」,則《論語》二十章都是我們自己的;如果人做不好,縱使二十章倒背如流,也沒有一章是我們的。
當我們按照《論語》的標準去做人行事,我們就在事實上把孔子請回到了人間。孔子就以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的方式,回到我們中間。有聖人行世,才有偉大的文化精神,才有偉大的盛世。(本文節選自《論語通解(一)》,新華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社)
論語通解(一)(精裝)
鍾永聖 著
ISBN:978-7-5166-3024-2
新華出版社丨201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