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根
近年來,在大數據、算法和計算機能力三大要素的共同驅動下,人工智慧進入高速發展階段。從智能推薦到語音助手,從人臉識別到健康跟蹤,不得不承認,我們時下所感知到的世界正在朝曾經想像的科幻裡加速實現。
人工智慧賦能的實體經濟,為生產和生活帶來革命性的轉變,據中國電子學會預測,2022全球人工智慧市場將達到1630億元,2018-2022年CAGR達31%。
在人工智慧大勢所趨的背景下,人工智慧面對的監管挑戰和倫理困境就成了一個全球性難題。普京曾經指出:「人工智慧是未來,但也有難以預測的威脅。無論誰成為這個領域的領導者,都將會成為這個領域的統治者。」
從人工智慧藉助神經網絡「一鍵脫衣」顯示出裸體,到兩性機器人不斷出世,性愛機器人商業化運用,人工智慧的發展也加劇了社會的焦慮,除了對未來倫理的擔憂,對未來社會巨變未知的恐懼,人工智慧真正撼動人類的是對人類生存的全新挑戰。
人類作為一個種族在數字時代之下面臨是在我們創造的信息總量以幾何級數進行累積的同時,人類的精神存在及其演化方式已遠遠超過原先肉體所能承載的負荷,在這種情境之下,我們又該如何延續自身的適應能力、在自己所編織的這個全新世界上存活下去?
機器人技術的高度發達使人類從體力勞動中解脫,腦機接口的研究不斷突破讓我們看到了未來機械人的可能,人類的大腦運作效率將大幅提高,甚至實現更高層次上的集體協作。屆時,人類還是世界的主導嗎?生存的真相是什麼?
技術的狂想首先來自人和人性
不論是弱人工智慧還是強人工智慧,這些科技的背後,潛伏的還是「腦」這個靈魂的實體形象,而技術狂想的首先一定是來自人和人性。
腦是人類最為獨特的器官,若是把人的腎臟和豬腰子擱在一起,大概大部分人都無法從形態上對其加以區分,但換成人腦和豬腦花,幾乎誰都不會認錯。
雖然人類的腦看起來就像一大塊雕成核桃仁造型的豆腐,但人腦的本質,卻是一個由神經元(neuron)構成的網絡,人工智慧領域的「神經網絡」正是模仿了人類的大腦構建。按照數量級,科學界一般認為,人腦有 1000 億個神經元。假如 1 個神經元是 1 秒鐘的單位,人腦的神經元則需要 3100 年。
每一個神經元向四面八方投射出大量神經纖維,而處於中心的胞體,則接受纖維傳來的任何。這些神經纖維中,負責接收並傳入信息的「樹突(dendrite)」佔了大多數,而負責輸出信息的「軸突(axon)」則只有一條(但可分叉)。當樹突接受到大於興奮閾值的信息後,整個神經元就將如同燈泡點亮一般爆發出一個短促但極為明顯的「動作電位(action potential)」,這個電位會在近乎瞬間就沿著細胞膜傳遍整個神經元——包括遠離胞體的神經纖維末端。
之後,上一個神經元的軸突和下一個神經元的樹突之間名為「突觸(synapse)」的末端結構會被電信號激活,「神經遞質(neurotransmitter)」隨即被突觸前膜釋放,用以在兩個神經元間傳遞信息,並且能依種類不同,對下一個神經元起到或興奮或抑制的不同作用。
神經元組成了人腦的基本結構,負責處理大部分思維活動的大腦、負責協調運動的小腦以及連接其中的腦幹。
腦幹則將大腦、小腦與脊髓連接起來,大腦與軀體間幾乎所有的神經投射都要通過這裡;此外,腦幹本身還調控著呼吸、體溫和吞咽等最重要生命活動,甚至大腦的意識活動也需要由它的「網狀激活系統(reticular activating system, RAS)」來維持。因此,腦幹可以說人體最致命的要害,沒有之一;而一旦損毀,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秒殺」。
而大腦的結構更加複雜,我們所看到的皺巴巴表面,就是迅速擴張後摺疊蜷曲的大腦皮層,不同部分的皮層有著不同的功能劃分。而在皮層之下,還有丘腦、杏仁核、紋狀體、蒼白球等等名稱古怪的神經核團。現代科學認為,人的大腦皮層最為發達,是思維的器官,主導機體內一切活動過程,並調節機體與周圍環境的平衡,所以大腦皮層是高級神經活動的物質基礎。事實上,我們現在的大腦已經經過了數百萬年的演化,而更早之前的人類大腦並非如此。
人類思想的邏輯質問「我是誰」
在查德沙赫人於700萬年前行走於非洲時,它顱腔內的大腦和其他動物沒什麼本質區別。幾百萬年後,當奧杜瓦伊峽谷的能人笨拙地敲打出可能最早的一批石器時,他們那比黑猩猩強不了多少的大腦也並沒展現出過於驚人的智力。
之後的進化之路上,人科物種一直在不斷強化自己使用工具和製造工具的能力,大腦也在穩步發展,但似乎一直缺少點什麼,因而被埋沒於自然界宏偉的基因庫之中。直到20萬年前,現代智人的大腦出現了飛躍性的發展,對直接生存意義不大的聯絡皮層,尤其是額葉出現了劇烈的暴漲,隨之帶來的就是高昂的能耗(人腦只佔體重的約2%,但能耗卻佔了20%)以及痛苦的分娩。但付出這些代價換來的結果,使得大腦第一次有了如此之多的神經元來對各種信息進行深度的抽象加工和整理儲存。
陳述性記憶(declarative memory)和語言出現了。人類具備了從具體客觀事物中總結、提取抽象化一般性概念的能力,並能通過語言將其進行精確的描述、交流甚至學習。甚至,藉助語言帶來的思維方式轉變,人類獲得了「想像」的能力。
正如著名科幻作家伊藤計劃在《殺戮器官》中所言,語言的本質,就是大腦中的一個器官。但就是因為這個腦結構的出現,人類的發展速度立刻呈現了爆發性的增長,人類也從偏安東非一隅的裸猿成為了擴散到全世界的超級生態入侵物種。
之後,建立在語言基礎上的「想像共同體」出現了,人類的社會行為隨之超越了靈長類本能的部落層面,一路向著更龐大、更複雜的趨勢發展。隨著文字的發明,最早的文明與城邦誕生在了西亞的兩河流域。
而另一項獨特的能力,工作記憶(working memory)則讓人類具備了制定計劃並將其分步執行的能力,這對於人類的發展有著不可估量的意義。精神分裂症患者在這項的評分上顯著低於正常人,可能就是其認知行為錯亂的原因之一。而在這些抽象認知能力之上,人腦還出現了一種極為罕見的能力——「自我認知」。
正如古巴比倫神廟石基上刻著的蘇格拉底的那句雋永萬世的名言「認識你自己」一樣,自我意識對於一般性的決策任務來說並非必需品,甚至也並不一定和智力完全掛鈎。但就是這種能力,讓人類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並開始思考三個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將要到哪裡去?而這三個問題,貫穿了人類數千年的哲學思考。
毫無疑問,無論科技或者人工智慧怎麼發展,都逃不過人類思想界底層又核心的邏輯質問,而這,正是我們在面對人工智慧高速發展而產生焦慮的根源所在。
生存的真相
當然,時下的人工智慧只是幫助我們更有效率的生活,並不會造成《西部世界》機器人和人的對抗,也根本無法動搖整個工業信息社會的結構基礎。
如果以物種的角度看,人類從敲打石器開始,就已經把「機器」納入為自身的一部分。作為一個整體的人類,早在原始部落時代就已經有了協助人們的機械工具,從冷兵器到熱兵器作戰,事實上,人們對技術的追求從未停止。
只是,在現代科學的加持下的科技擁有曾經人類想不到的驚人力量,而我們在接受並適應這些驚人力量的同時,我們究竟變成了什麼?人和機器到底哪個才是社會的主人?這些問題雖然從笛卡爾時代起就被很多思想家考慮過,但現代科技的快速更迭,卻用一種更有衝擊力的方式將這些問題直接拋給了普羅大眾。
但現實中,人對人的控制可以說無處不在,從原始時代的巫術和大棒、封建時代的宗法和血統再到工業時代的契約與工資乃至信息社會的輿論和福利,我們早已發明了太多控制同類的手段,只是相比之下,科幻作品裡的「機器人控制世界」顯得更現代。
難以否認,我們內心深處,在渴望控制他人的同時,也都有著擔心被他人控制的恐懼。我們都想認為,哪怕自己身不由己,至少內心依然享有某種形而上的無限自由。但現代神經科學卻將這種幻想無情地打碎了,我們依然是受制於自身神經結構的凡人,思維也依然受到先天的限制,就好像黑猩猩根本無法理解高等數學一樣,我們的思維同樣是有限並且脆弱的。
但我們不同於猿猴的是,在自我意識和抽象思維能力的共同作用下,一種被稱為「理性」的獨特思維方式誕生了,所以才有了人類追問的更多問題,但我們也不是神,因為深植於內心的動物本能作為早已跟不上社會發展的自然進化產物,卻能對我們的思維產生最根本的影響,甚至在學會了控制本能之後,整個神經系統的基本結構也依然讓我們無法如神一般全知全能。
縱觀整個文明史,從泥板上的漢謨拉比法典到超級計算機中的人工智慧,正是理性一直在盡一切努力去超越人體的束縛。因此,「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衝突,也就是人最根本的異化,而最終極的異化,並非是指人類越來越離不開機器,而是這個由機器運作的世界越來越適合機器本身生存,而歸根結底,這樣一個機器的世界卻又是由人類自己親手創造的。
從某種意義上,當我們與機器的聯繫越來越緊密,我們把道路的記憶交給了導航,把知識的記憶交給了晶片,甚至兩性機器人的出現能幫我們解決生理的需求和精神的需求,於是在看似不斷前進的、更為便捷高效的生活方式背後,身為人類的獨特性也在機械的輔助下實現了不可逆轉的「退化」。我們能夠藉助科技所做的事情越多,也就意味著在失去科技之後所能做的事情越少。
儘管這種威脅看似遠在天邊,但真正可怕的正是對這一點的忽略,人工智慧的出現誠然讓我們得以完成諸多從前無法想像的工作,人類的生存狀況也顯然獲得了改變,但當這種改變從外部轉向內部、進而撼動人類在個體層面的存在方式時,留待我們思考的,或許就不再是如何去改變這個世界,而是如何去接納一個逐漸機械化的世界了。
人類個體的機械化,正是與通過創作人形機器人實現造人夢想全然相反的進程,然而兩者的目標卻是相同的:超越自然的束縛,規避死亡的宿命,實現人類的「下一次進化」。但機械化與信息化這兩者本是一體兩面的存在,我們所追求的屬於「未來」的信息化,其根基本來自屬於「過去」的機械化,前者只有依託於後者才可能存在。
二者都在某種意義上剝奪著人類足以定義自己的個性特徵,因為不論機械化還是信息化,本身都是對自然存在的背離;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人類在恐懼著植入機械將自己物化的同時,也在嚮往著通過融入信息流來實現自己的不朽,卻在根本上忘記了物化與不朽本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而生命本身的珍貴,或許正在於它的速朽。在拒絕死亡的同時,我們同時也拒絕了生命的價值;在擁抱信息化改造、實現肉體進化的同時,人類的獨特性也隨著生物屬性的剝離。
人工智慧已經踏上了發展的加速車,在人工智慧應用越來越廣的時下,我們還將面對與機器聯繫越發緊密的以後,而亟待進化的,將是在嶄新的語境下,我們人類關於自身對世間萬物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