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凱平 傳知行社會經濟研究所研究員
網癮成為一種精神病,這其實是一個笑話。我這並不是在諷刺,而是在說一段真實的歷史。
1995年的某一天,美國紐約的精神病學家戈德堡(IvanGoldberg)突發奇想,他語帶調侃地描述出一種新的精神病——「網癮」,以嘲笑人們對沉迷網絡的擔心和憂慮。他以「病理性賭博(意指嗜賭成癮)」這種精神病的概念與診斷標準為模板,用有板有眼的語言對網癮這種新的「精神病」的概念與診斷標準進行了一番解說,並聲稱「這種新的精神病使患者放棄了家庭責任,轉而坐在電腦前死死地盯著網絡」。寫完這篇諷刺性的小幽默後,戈德堡覺得很好玩,順手把它貼到了自己的網站上。
結果搞笑的事情發生了。不久,很多專家和學者在進行嚴肅的學術研究時都引用了戈德堡的「網癮」概念,並把他視為最早研究「網癮」的先鋒人物。更具有諷刺性的是,有一些組織與網站也把戈德堡的這篇文章作為依據,要求《美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正式收錄「網癮」作為一精神疾病分類。這一連串荒唐事讓戈德堡哭笑不得,他澄清說:「我並不認為真的存在『網癮』這種精神病,人們可以痴迷於任何事情,把這種痴迷當作一種疾病是錯誤的。」遺憾的是,這個笑話已經過去十幾年了,而中國今天還有一些學術論文把戈德堡製造的這個諷刺性騙局當真,這真是一個悲劇。
自1995年以來,國外的精神病學界有很多關於「網癮」的學術研究,但學術界對這一概念的爭議非常大,「網癮」也一直沒有公認的定義,這些研究都是各說各話,都在試圖構建出各自的「網癮」概念,都在描述各自研究出的「網癮」症狀。有人在總結這些研究時指出,這些研究都存在嚴重的樣本偏差,都在對「網癮」進行探索性構建,卻絕少對這些形形色色的「網癮」概念進行驗證。基於種種理由,美國醫學會也拒絕向美國精神病學會推薦把「網癮」列為正式的精神疾病。
而「網癮」在中國的命運卻是另有一番天地。2008年11月,由北京軍區總醫院陶然主持制訂的《網絡成癮臨床診斷標準》通過解放軍總後勤部衛生部的專家論證,並在部隊醫療系統開始推行。接著,這一標準在向國務院衛生部申請成為全國通用標準,卻遭到了競爭對手。衛生部選了北醫六院精神科主任田成華為網癮診療標準課題組負責人,而陶然稱自己才是世界領先水平,可以向世界衛生組織推薦,並憤憤不平地抱怨說:「北醫六院是國家衛生部的直屬醫院,衛生部肯定選它(制訂網癮診斷標準)。」
而據媒體披露,中南大學精神衛生研究所也在研製網癮診斷標準,這是科技部的一個4000萬元的大項目「精神疾病的防治與示範」的一個分課題,飽受公眾質疑的山東臨沂四院的醫生楊永信也曾以網癮切入來申請過這個課題,申請經費是400萬元,但未能中標。
中國精神病學界一向是鸚鵡學舌、拾人牙慧,這次卻能走在世界前頭製造出「網癮診斷標準」,並向世界衛生組織推薦這一中國製造的「精神病」,真是可喜可賀,終於算是熬出頭了。然而,各路專家都在指責對方的網癮診斷標準有問題,並紛紛提出了自己的標準,誰也不服誰,最終,衛生部否定了將「網癮」作為臨床診斷的精神病。
儘管「網癮是什麼」大家並沒有達成共識,衛生部也未承認網癮是一種精神病,心理學界與精神病學界也沒有統一的意見,但這些並不妨礙市場上治療網癮的機構接二連三地出現,捲入這個利益場的有不同身份不同學識的人,都試圖通過「網癮」賺取名和利。例如制定過軍隊「網癮」診斷標準的北京軍區總醫院在2005年就創辦了治療網癮的「基地」,每年要收治1000多孩子。這些戒網機構的「治療」方法五花八門,有電擊的、有軍訓式的、有用精神藥物的,費用大多異常昂貴。而關於這類機構的醜聞也層出不窮,很多孩子在裡面遭受暴力虐待,甚至有孩子被虐待致死。
軍隊《網絡成癮臨床診斷標準》的制訂者陶然稱「網癮」是內分泌紊亂的精神類疾病,必須在精神病院通過藥物治療,但奇怪的是他制訂的網癮診斷標準卻絲毫未提及內分泌,也不指出這種疾病的生理病變在什麼地方。從「網癮」這種精神疾病被製造出來的過程中可以看出,精神病學權力擴張的痕跡非常明顯,這在很大程度上說明了精神病不是一種生理現象,而是一種文化定義。
以前,「電視成癮」、「電子遊戲成癮」也曾是精神病學界認真思考的對象。在網際網路興起之後,人們的生活與工作越來越離不開網絡,精神病學又開始積極研究「網癮」。如果沉迷於網絡的人是有病,那些沉迷於書畫的人,醉心於攝影的人,或者那些工作狂,他們為什麼就不是有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