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音:追憶鍾揚教授
圖片說明:鍾揚在復旦大學研究生院辦公室。復旦大學提供
東方網記者劉曉晶12月13日報導:當師生們再次回憶起復旦大學研究生院院長、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鍾揚時,他生前指導的藏族學生邊珍眼眶還是忍不住溼潤了,她激動地說:「鍾老師就像一位父親,除了教學問,更多地教會我們如何做人,雖然他離開了我們,但是他堅持追求夢想、無私奉獻的精神卻會一直鼓勵我們不斷前行,為社會做出更多的貢獻。」
中共上海市委12日印發《關於追授鍾揚同志「上海市優秀共產黨員」稱號的決定》。作為一名科學家和人民教師,鍾揚抱定崇高理想,矢志不渝奮鬥,畢其一生科研報國、艱苦援藏、教書育人、實幹擔當。他的事跡感人肺腑,品德激蕩人心,閃耀著時代的光輝。他對黨無比忠誠,對科研無比執著,對學生無比關懷,對事業無比熱愛,以超乎常人的精神和毅力,為國家和人民奮鬥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圖片說明:鍾揚和西藏同志們一起。復旦大學提供
辦公室裡每天最晚一個離開的是他
那個總是在工作、總是在奔波、總是憨厚笑著的鐘老師,走了。
那個總是想著他人、總是想著國家、總是想著未來的鐘老師,走了。
9月25日清晨5點多,在為民族地區幹部授課的出差途中遭遇車禍,鍾揚53歲的生命定格在那一刻。
如今回憶起共事的那些歲月,復旦大學研究生院副院長楚永全告訴記者:「鍾老師不計功名,不怕吃苦,不懷私心。」至今,楚永全還記得,鍾揚在他到院任職的發言中,著重講了一點,就是從自己做起,也希望研究生院全體員工首先做好對院系和師生的服務工作。由他主導,研究生院在全校率先建立了服務中心,全年無休接待學生辦事。在他的理念裡,服務中心就是研究生院的接待窗口和辦事大廳,每一名員工都要學會做辦事員。所以他不但自兼中心主任,在初期還親自坐班示範。他每天到院裡來,總是要到中心轉一轉,和員工、同學聊一聊;如果發現了典型案例,就拿到院務會上「解剖麻雀」。在他帶動下,研究生院的工作作風和狀態有了根本改觀,去年又成立了導師服務中心。
「鍾揚工作上站位高遠,視野開闊,見解獨到,能力超群,讓我們深為敬佩。而他與大家朝夕相處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作風,他的忠於事業、敢於擔當、襟懷坦白的精神,更讓我們深受感動。」楚永全回憶道,作為校黨委委員和部門一把手,鍾揚在黨組織生活中從不搞特殊化,以普通黨員身份參加黨小組的理論學習,常說「聽黨的話,跟黨走」。他帶頭支持黨建工作,對於支部上黨課的安排從不推脫,還多次給同學們上黨課。他是9月25日早晨5點多在趕往機場路上遇到車禍的,而就在24日晚上12點,他還在和我們聯繫,約定26日給支部上黨課,講如何學習黃大年同志的先進事跡。
鍾揚有繁重的科研任務,有自己的學科和院系背景,可他並沒有為自己和所在學科、學院謀取研究生教育方面的特殊資源。倒是在研究生院工作需要院系支持的時候,通常會首先想到自己的學院。他堅持原則。一個曾在院系工作過的同事回憶說:「鍾揚院長從來沒有為了個別人招生入學的事向我打過招呼。他告訴我,自己不能給院系工作添麻煩。」
事實上,不僅工作中不給院系添麻煩,在生活中一些細節的地方,鍾揚也無時無刻不替別人著想。楚永全說,讓我們非常感動的還有,他不會照顧自己,卻總是想著他人。鍾揚把自己的時間全部排滿,常年處於「在路上」的狀態。他前年5月腦出血住院,躺在重症監護室裡還在口授文件,住了十來天就又跑回院裡上班了。但他卻總是把別人的事放在心上,甚至因為不能及時回復別人的微信而心懷歉疚。他關心同事:我們有同事生了重病,他親自上門探望,幫助聯繫醫生;有同事出國交流,他逐字逐句幫助修改申請材料。
「因為平時工作都要到很晚,為了不影響物業工作人員休息,鍾揚建議院裡大門裝上門禁系統,這樣晚上很晚離開的時候,只要刷卡就可以了,不必再去敲門叫醒已經休息的物業工作人員。」楚永全說,事實上,大部分同事晚上十點左右差不多都離開了,這個系統就像是專門為鍾揚「打造」。
再艱苦的科研也要去做是他
「一個基因可以拯救一個國家,一粒種子可以造福萬千蒼生。」作為一名植物學家,鍾揚深知,種質資源事關國家生態安全,事關整個人類未來。他將種質資源作為科研主攻方向之一,畢生致力於生物多樣性研究和保護。
青藏高原擁有國家最大的生物「基因庫」,有1000多種特有種子植物,這些珍稀植物資源對於國家發展、人類命運都意義非凡,但由於高寒艱險、環境惡劣,植物學家甚少涉足,這個世界屋脊的生物「家底」也因此從來沒有被盤點過。如何把這個最大的生物「基因庫」真正建立起來,為國家和人類儲存下綿延後世的豐富「基因」寶藏,成為鍾揚一生的執著。
從2001年起,他十幾年如一日,在雪域高原艱苦跋涉50多萬公裡,收集上千種植物的4000多萬顆種子,填補了世界種質資源庫沒有西藏種子的空白。他和團隊採集的高原香柏已提取出抗癌成分;他們在雪域高原追蹤數年,最終尋獲「植物界小白鼠」——擬南芥;他帶領學生花了整整3年時間,不顧重重險境,終將全世界僅存的3萬多棵西藏巨柏全部登記在冊,還通過研究,找到了可在制香功能上替代巨柏的柏木,從根本上為珍稀巨柏築起了保護屏障……
「海拔越高、越艱難的地方,植物的生命力越頑強。」鍾揚把自己比作裸子植物,像松柏,在艱苦環境下生長,但更有韌性。他的學生拉瓊回憶過這樣一段經歷:「我們在珠峰大本營準備繼續向上攀登,鍾老師出現了嚴重高原反應,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大家建議他待在帳篷裡等,他卻說『你們能上我也能上,你們能爬我也能爬』!」那一次,他們最終在海拔6000多米的珠穆朗瑪峰北坡採集到了被認為分布海拔最高的種子植物鼠曲雪兔子,也攀登到了中國植物學家採樣的最高高度。
數年來,他的足跡遍布西藏最偏遠、最艱苦、最荒蕪的地區,經歷了無數生死一瞬的艱險。峭壁上蜿蜒的盤山路,曾有巨石滾落砸中他所乘的車;在荒原裡迷路,沒有食物,幾近絕望;在野外的乾糧就是難以消化但扛餓的「死麵團子」;沒有水,就不洗臉,沒有旅店,就裹著大衣睡在車上,突遇大雨冰雹就躲在山窩裡;為了保障搜集到最全面的植物遺傳信息,披星戴月趕路,一天奔波七八百公裡,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藏族同事給他起了個很特別的名字——「鍾大膽」,因為不管多麼危險,多麼困難,只要對研究有幫助,鍾揚就一往無前。
圖片說明:鍾揚在可可西裡採集植物。復旦大學提供
一堅守就是整整16年的他
從2001年起,鍾揚堅持10年自主進藏開展科研,此後更連續成為中組部第六、七、八等三批援藏幹部。剛到西藏時,鍾揚發現,西藏大學的植物學專業是「三個沒有」:沒有教授,老師沒有博士學位,申請課題沒有基礎。更關鍵的是,老師們也並不相信鍾揚的到來能為西藏大學改變什麼,畢竟來的教授一撥又一撥,合作的人一批又一批,都沒有幫助他們實現什麼科研突破。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鍾揚卻堅守了下來,而且,這一堅守就是整整16年。
16年間,鍾揚幫助西藏大學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第一:申請到第一個生態學博士點,培養了藏族第一個植物學博士,帶出了西藏第一個生物學教育部創新團隊,帶領西藏大學生態學科入選國家「雙一流」建設一流學科名單,不僅填補了西藏高等教育的系列空白,更將西藏大學生物多樣性研究成功推向世界。
學生扎西次仁說:「鍾老師當時到了藏大,什麼都沒說,就是帶著我們一起去野外考察。他血壓高,身材又胖,剛到西藏時高原反應特別厲害,頭暈、噁心、無力、腹瀉,但他從不抱怨。每天清晨出門,為了把包裡的空間儘量省下來裝採樣,他就只帶兩個麵包、一袋榨菜、一瓶礦泉水,幾乎天天如此。」
2002年,鍾揚和同事瓊次仁一起申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結果失敗了。他安慰瓊次仁:「萬事開頭難,我們明年再來!」在他鼓勵下,兩人一起總結教訓,繼續進行高密度的野外考察,高原反應嚴重時,鍾揚常常一邊插著氧氣管,一邊連夜修改研究報告。2003年,申報終於成功了,消息傳來,整個西藏大學沸騰了!這是西藏大學有史以來第一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極大增強了藏大師生的信心。2005年,瓊次仁不幸查出癌症,彌留之際,他緊緊拉著鍾揚的手說:「鍾老師,我還沒有和您合作夠啊!」「我走時,您來抬我。」這是一個藏族同胞對於朋友最深的信任。
敢於成為先鋒者的黨員是他
鍾揚曾說,「高原反應的危害要5到10年後才顯現,我有一種緊迫感,希望老天再給我10年時間。」如今,一場車禍殘忍地奪走了他所有的時間。
作為一名領導幹部,鍾揚始終銳意改革進取,不畏艱難險阻,勇於奮進擔當。「幹事比名分重要」「有責任,我擔著」,這些都是鍾揚對同事說過的話。2012年,鍾揚接受組織安排擔任學校研究生院院長。他緊緊抓住研究生培養質量這一關鍵,銳意改革創新,創建了「問題驅動式」研究生教育質量監控和保障新模式,建立了暑期集中授課的新增課程體系,設立了研究生服務中心、論文寫作指導中心,推動研究生培養質量持續提升,受到國內同行廣泛關注和高度評價。
鍾揚是一個始終與時間賽跑的人,無論何時,他都以時不我待、只爭朝夕的緊迫感投入工作。他一年飛行次數最高超過170次,有時密集到一周坐10趟飛機;每次出差都選擇最早班飛機,只為上午到達後就能立即開始工作,為了趕早班飛機,好幾次深夜睡在機場樓梯間裡;經常在辦公室工作到半夜,大門早已用鐵鏈拴上,身高1米8、近100公斤的鐘揚,常常跨過鏈條、再吸肚子,一點點從狹窄的縫隙中擠出去;他的鬧鐘固定地設在凌晨3點,不是用來叫早的,而是提醒他到點睡覺;突發腦溢血後,他只住了十幾天院就重新投入工作,而當時半身不遂的他甚至連午餐盒都無法打開……
儘管做過多個領導崗位,但鍾揚嚴格自律、簡樸廉潔的作風卻從未改變。一條幾十塊的牛仔褲陪他跋山涉水,一個軍用背包用了十幾年,肩帶早已磨破。在他去世後,一些同事上門探望才發現「鍾揚家裡竟一直是上個世紀的老舊陳設,簡陋的家具,老式的電視機,簡直難以和他的身份聯想到一起」。和他熟悉的同事都知道,「鍾揚從來不對職務待遇、收入條件有任何要求,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做事,做對國家對社會有價值的事。」
鍾揚確實用有限的生命做了很多的事,但留給自己、留給家庭的時間卻少之又少。妻子張曉豔心中一直有個很大的遺憾,家裡那張「全家福」已經是12年前的了,一年前,在兒子的多次懇求下,鍾揚終於答應擠出時間陪全家一起去旅遊,多拍點「全家福」,可到了出發前,他又因為工作安排缺席了。鍾揚和妻子曾約定:孩子15歲前,妻子管;15歲以後,鍾揚來管,今年9月9日,他們的雙胞胎兒子剛過完15歲生日,但鍾揚卻永遠失約了。
「風華五三秋崇德育人桃李天下播種未來,雪域十六載援藏報國胸懷西部常在路上」,追思會上,幾十字的輓聯道不盡鍾揚追夢的一生、拼搏的一生、奉獻的一生。他的許許多多感人事跡被大家含淚提起。那一天,鍾揚八十多歲的父親對治喪小組提出了家屬唯一的「要求」:「我們只希望在悼詞裡寫上,鍾揚是優秀的中國共產黨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