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藏教師鍾揚在青藏高原上科考時留影。鍾揚供圖
鍾揚,復旦大學教授,研究生院院長,一名工作在青藏高原的生物學家,一名來自上海的援藏教師。十五年中,他培養出了一批藏族科研人才,為西藏大學培養的第一位植物學博士如今已成為了教授,其高端人才培養「造血」模式也成功複製到了其他西部少數民族地區。
十五年間,他為國家和上海的種子庫,收集了上千種植物的四千萬顆種子,儲存下了綿延後世豐富的「基因」寶藏。為西藏大學申請到第一個生態學博士點,第一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幫助西藏建立起的科研「地方隊」,成為西藏自治區第一位長江特聘教授,培養出了西藏大學第一位植物學博士,已在進化生物學等研究方面,與日本、歐美鼎足而立。
十五年櫛風沐雨,他卻說,「任何生命都有結束的一天,但我毫不畏懼,因為我的學生會將科學探索之路延續,而我們所採集的種子也許會在幾百年後的某一天生根發芽,到那時不知會完成多少人的夢想。」
「不是傑出者才做夢,而是善夢者才傑出。」鍾揚說,援藏,不僅僅是奉獻,更是探尋可持續發展的動力。
走進西藏盤點世界屋脊的生物「家底」
雪域高原的美,沒有親身走進,一般人無法體會。那裡不僅有著純淨如洗的藍天、高峻肅穆的雪山和奔騰不息的雅魯藏布江水,更有著漫天的黃沙、缺氧的高原、渺無人煙的空曠和對人類極限的無窮挑戰。
而在鍾揚的眼裡,這才是那片土地令人神往的地方。
為盤點世界屋脊的生物「家底」,尋找一種高端人才培養的援藏新模式,他一次又一次地走進西藏,走進那些最偏遠、最荒涼、最艱苦的地方。一去就是十五年。
2001年,鍾揚主動請纓來到這片土地,尋找青藏高原的生物進化的軌跡。因為他堅信,一個基因可以為一個國家帶來希望,一粒種子可以造福萬千蒼生。
從阿里無人區到滾滾流淌的雅魯藏布江邊。不管多麼危險,只要能對研究有幫助,他都會去。十五年間,他已走了超過四十萬公裡的路程。
青藏高原有著2000種特有植物,「可西藏的植物資源從來沒有進行過徹底盤點,即使在全世界最大的種子資源庫中,也沒有西藏地區的植物種子。」
鍾揚告訴記者,要盤點清楚這些生物「家底」卻並非易事,僅收集種子樣本一項,一年就至少要收集600個,而且每一個樣本都要收集5000顆種子,不同的樣本種群所在地相隔的直線距離還不能少於50公裡。按此計算,鍾揚一年至少行走3萬公裡。
「科學研究嘛,本身就是對人類的挑戰。」高原反應差不多有十七種,十三年間每一次準備出發的水和食物時都會說:「我們也不能因為高原反應就怕了是吧?」
死麵餅子加些涼菜和午餐肉,這些是鍾楊的野外佳餚,艱險的盤山路上,過往的車輛一不小心就會衝出路基,掉下懸崖;沒有水,就不洗臉;沒有旅店,就裹著大衣睡在車上,大雨、冰雹從天而降,只得貓在山窩子裡……
為盤點世界屋脊的生物「家底」,他帶領學生一次又一次地走進西藏,走進那些最偏遠、最荒涼、最艱苦的地方。他和學生一起,花了整整3年時間,將全世界僅存的、在西藏的這3萬多棵巨柏都登記在冊。
鍾揚盤點世界屋脊的生物「家底」。鍾揚供圖
為了收集海拔4000米以上的香柏。鍾揚前往珠峰大本營,高速公路到了盡頭,就走搓板路。沒地住宿就睡連藏民也不住的、犛牛皮搭建的帳篷。因為嚴重缺氧,帳內的煤油燈根本點不亮,加了更易燃的酒精,也勉強只燃了一分鐘。蓋著三床被子仍然冷得瑟瑟發抖,幾乎不能合眼。而這樣難熬的夜晚鐘揚已數不清度過了多少個。
走進西藏尋找高端人才培養援藏新模式
走進西藏,鍾揚還為尋找一種高端人才培養的援藏新模式。高原植物學人才的培養不僅僅在課堂,也在雪山腳下,在荊棘叢中。「把科學研究的種子播撒在藏族學生心中,留下一支科研團隊,西藏的生態研究才能走得更遠。」鍾揚開始尋找合適的「博士徒弟」。
「植物學研究必須走出課堂,走向野外。在探索中學習,在實踐中成長,比天天待在課堂要有效率得多了。」十幾年來,從藏北高原到藏南谷底,從阿里無人區到雅魯藏布江邊,不管多麼危險,高原反應多麼嚴重,只要對研究有幫助,鍾揚就身體力行地帶學生到野外去。
他所有的學生都吃過他做的飯,一半以上的學生在他宿舍住過。扎西次仁是鍾揚在復旦指導的一個藏族植物學博士生。2008年,在鍾揚的指導下,扎西次仁從復旦大學畢業,成為西藏大學理學院第一個獲得植物學博士學位的青年教師。
「世界上有多少玲瓏的花兒,出沒於雕梁畫棟;唯有那孤傲的藏波羅花,在高山礫石間綻放……」這首著名的藏語詩是鍾揚為祝賀扎西次仁完成論文時特別為他朗誦的。一首詩念完,年輕人已經溼了眼眶。
很少有人知道,鍾揚的隨身聽裡,錄著滿滿的藏語學習資料。他說,「我要一直保持熱愛學習的狀態,現在我已經能聽懂四分之一了!」
在西藏大學,鍾揚招研究生,最重興趣,喜歡做植物學研究才會招。就這樣,他帶出了藏族的第一個植物學博士,也帶出了哈薩克族的第一個植物學博士。
而今鍾揚的高端人才培養「造血」模式也成功複製到了其他西部少數民族地區。他帶出的第一個哈薩克族植物學博士已開始嶄露頭角。
堅持夢想、無畏艱險。終有一天,夢想之花會在他們的腳下開放。在他眼中,當地學生熟悉地形,了解當地生物分布,如果受到良好的科研訓練,完全可以做出成果。令鍾揚欣慰的是,去年6月,西藏大學第一批7位生物學研究生畢業,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留在西藏工作。
「因為國家需要、人類需要這些種子。做我們這些基礎性研究的,心裡想的就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鍾揚的聲音不大卻是那麼擲地有聲。在「十三五」規劃中指出要推進貧困地區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提高教育質量,深化教育改革,把增強學生社會責任感、創新精神、實踐能力作為重點任務貫徹到國民教育全過程。
「十年磨一劍,不敢試鋒芒。我想在西藏繼續幹下去,做得更多,」鍾揚說。雖已是幾年前的往事,可他依舊記得清晰,更早已付諸筆端:「窗戶掉下去的第二天清晨,隊伍重新啟程,車開了回頭看,熟悉的土牆,掛滿經幡的瑪尼旗杆,旅館老闆一家子揮舞告別的手臂……那後面,一縷晨光正巧投進洞開的窗口,心頭頓時湧起暖意。」
在西藏考察,鍾揚(左)採集植物的樣本。鍾揚供圖
走進西藏去完成那個遙遠的夢想
2010年上海世博會英國館的種子殿堂令人震撼不已,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其中40%的種子都是鍾揚提供的。在國家和上海的種子庫中,鍾揚和他的團隊已經收集了上千種植物的四千萬顆種子,這些種子很多被存放在冰庫裡,可以存放100至400年不等。
「這些種子可能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後才能發揮作用、造福人類。生物學就是這樣的一門學科,我們所做的可能就是一天到晚採種子,眼前沒有任何經濟效益,一輩子也不一定能看到光明。」鍾揚說。
他為國家和上海的種子庫儲存下了綿延後世的、豐富的「基因」寶藏。為西藏大學申請到第一個生態學博士點,第一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幫助西藏建立起的科研「地方隊」已在進化生物學等研究方面,與日本、歐美鼎足而立。
首屆全國教書育人楷模於漪這樣評價鍾揚:懷著對藏族學子成長成才的滿腔赤誠,義無反顧奔赴西部邊陲,撒播科學良種,收集上千種植物的四千萬顆種子,造就了西藏高端生物學科研團隊,令人欽佩。
十幾年往返上海西藏兩地,在海拔數千米的高山上奔波探查,個子高大的鐘揚教授,如今每分鐘心跳只有44下。今年5月,他大病一場。但他一邊休養,一邊籌劃著明年在西藏的考察任務,仍然堅持著那個遙遠的夢想。
雪域高原,藍天下矗立著一個播種未來的高大身影。陽光照射,閃耀著金色的光輝。
曾有人問鍾揚,如果不去西藏,留在上海專心搞研究發論文,是否有更多成就。「也許是吧」,他答得坦率,卻並不後悔。在復旦大學先進黨員報告會上,他用自己對高山雪蓮的熱愛,來完整回答:「先鋒者為成功者奠定了基礎,它們在生命的高度上應該是一致的。這就是生長於珠穆朗瑪峰的高山雪蓮給我的人生啟示。」(中國青年網記者李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