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當地時間12月10日16:30,諾貝爾獎頒獎典禮在斯德哥爾摩舉行,而在三天前,也就是當地時間12月7日,託卡爾丘克作為2018年諾獎得主發表了題為「溫柔的敘述者」的獲獎演說。
託卡爾丘克從一張老照片開始回憶,當她還在母親肚子裡時,她媽媽聽調頻廣播。她母親的神情有些悲傷和迷失。在她還是小女孩時,她母親告訴她,當女兒還未出生時,她已經想念她了。母親的這句話真是意味深長。
從一個神秘的調頻廣播所傳達出的信息,使託卡爾丘克「深信不同的太陽系和星系通過天線在跟我說話,噼啪噼啪地給我發送重要信息,而我無法解碼。」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的波蘭農村,託卡爾丘克的母親和她進行了一次短暫而有意義的交流,使她明白自己的存在「超越了一般的物質世界,超越了偶然,超越了因果和概率法則。她把我放在時間之外,放在永恆的甜蜜附近。」世界有比她以前想像得更多的東西。託卡爾丘克說她的母親給了她被稱為靈魂的東西,為她提供了一個「最溫柔的敘事者」。
這個時代眾聲喧譁,使第一人稱敘事成為了主流。在網絡世界,人們都可以發表言論、看法、觀點,而「第一人稱敘事是當代光譜上的一大特色,個體在其中扮演著世界主觀中心的角色。」世界不再是只有英雄和神明的行動,更多的普通人也成為敘事的中心人物。託卡爾丘克認為,因為「第一人稱」的特色,敘述者和讀者之間可以很好地產生共情,從而使故事更具深入人心的作用。
'引人入勝的小說'實際上依賴於模糊邊界——讀者通過移情作用,暫時成為敘述者。因此,文學變成了一個交流經驗的場所,一個人人都能講述自己命運或表達自己的地方。
託卡爾丘克說,這種情況在人類以往的歷史上是沒有的,就是「任何人都可以暢所欲言,每個人都可以為自己發出聲音。」這使很多人獲得了用文字和故事表達自己的能力,而這種能力以前只有少數人擁有。
但因為許多作者的「自我」表達很難保證具有普遍性,使得讀者的體驗往往是不完整的、令人失望的,這就是普通作者所缺乏的講故事的維度,也就是寓言。
託卡爾丘克說:
當一個讀者讀到一個人寫在小說裡的故事時,他可以認同這個人物的命運,並把人物的處境當作自己的處境來考慮,而在一個寓言故事裡,他必須完全放棄他的獨特性,成為一個『普通人』。
「寓言概括了我們的經驗,為迥然不同的命運找到了一個共同點。」我們的觀點很多,但我們失掉了寓言。
託卡爾丘克反對將文學劃分為不同類型,將文學當作商品來銷售,如果將創作過程中的特立獨行當怪癖來看待,那麼藝術就迷失了。
當然,對於當今出現的新的創作方法,比如系列故事的敘事方法,託卡爾丘克認為,這擴大了作者參與時間領域的敘事,產生了多樣化的節奏、分支和角度。由於系列故事包含了對未來敘事的嚴肅探討,使得故事的編排能夠適應新時代人們的需要。
雖然網際網路為我們帶來巨大的即時信息,但是我們有能力接受嗎?託卡爾丘克認為,「這種信息不是團結,歸納和釋放,而是分化、分裂,被包圍在單個小氣泡中,創造出許多彼此不相容甚至公開敵對,互相對立的故事。」
在網際網路發展了二三十年後的今天,「徹底且毫無反思性地服從於市場流程,並為壟斷者們所掌握。」由於網絡控制著大量的數據,這些數據「並不是為了擴大信息訪問範圍而被用於廣泛求知,相反,它主要是用來對用戶的行為進行編程。」人們陷於巨大的喧譁與騷動中,真假事件對普通人來說難以分辨。
如今信息變得唾手可得,但文學仍有存在的必要,因為「它不僅限於信息和事件,還直接涉及我們的經驗。」這是無法藉助維基百科來獲得答案的。
託卡爾丘克指出:「在信息的洪流中,個體的聲音紛紛失去了輪廓,很快在我們的記憶中被瓦解,變得不真實,然後消失。」在這樣的現實中,人們的痛苦和焦慮更甚以往,而文學關注人們的內心世界,「唯有文學能夠讓我們深入其他存在的生命,理解他們的邏輯,分享他們的感情,體驗他們的命運。」
託卡爾丘克說,故事雖然並不直接將道理講出來,但它打通了過去、現在、未來的通路,使人們的理智和情感都能參與其中。
當我們開始片段地看待世界時,事物之間就會彼此分離、破碎。在茫茫宇宙中,個體只是渺小而孤獨的存在,我們受到無法理解的命運的束縛。「我們的靈性正在消失或變得膚淺和儀式化。」
在這樣的時代,作家們該如何寫作?託卡爾丘克從反思人類歷史的進程中指出,那些看似千差萬別的事物,其實內在之間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聯繫,並用「蝴蝶效應」來說明這個問題。
在歷史上,當人們以暴力滅絕種族時,也改變了那片土地的樣貌。比如美洲的種族滅絕給歐洲帶來了長時間的氣候異常變化,從而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方式。
由於氣候改變,依靠農業為生的人無法應對大自然的災害天氣,他們饑寒交迫。那些受氣候影響衝擊最大的國家,比如英國和荷蘭,由於經濟不能再依靠農業,他們開始發展貿易和工業。但這些行為對某些國家有利,而對另一些國家卻帶來災害,戰爭就是因為這種經濟發展的不平衡而爆發的。
由於宏觀與微觀的尺度下所顯示出的無窮的系統相似性,託卡爾丘克說:
我們的言語、思維和創造力不是抽象的脫離世界的東西,而是在這個世界無休止轉變過程中的另一個層次的延續。
因此,作家們需要超越自我,去揭示更廣闊的現實世界。而能夠囊括不同角色,跨越不同視野的講述者,他必須忘卻時間概念,必須看得更多,視野更廣。
託卡爾丘克認為,「當下的我們,需要重新定義今天我們用現實主義理解的東西,並尋求一個新的定義,這個定義可以讓我們超越自我限制,穿透我們觀看世界的玻璃屏幕。」
託卡爾丘克相信新的天才即將出現,他所構建的故事將會適應一切基本事物。「我們必須摒棄那些陳舊、狹隘的觀點,向新的觀點敞開懷抱。」
靈性消失的時代需要溫柔的力量。託卡爾丘克說:
編寫故事意味著賦予物體生命,賦予世界微小碎片以存在感,正是這些碎片映照著人類經驗、生存境況和記憶。溫柔讓與之有關的一切個性化,讓這些事物有發出聲音的可能,有生存空間和時間的可能,有被表達的可能。
託卡爾丘克認為:「文學建立在自我之外對他者的溫柔之上」,這種複雜的交流方式能穿透時間,達到未出生的人,使他們能夠閱讀我們講述的關於自己和世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