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下旬,下午的銅川路水產市場有些冷清,由瀝青鋪成的地面,積滿了汙水和海鮮碎屑,散發出一陣陣異味。沿街的海鮮檔口前,有許多身著夾克和牛仔褲、腳踩雨鞋的年輕人,他們都是各個檔口的員工。這些青年坐在相對乾淨的地方聊天打牌,為晚上的營業高峰期養精蓄銳,22歲的阿魁也是其中之一。
「想法的話,就是想做老闆嘍」,阿魁一邊休息,一邊講著自己當初涉足水產行業時的理想。「做水產的,每個人的心願都是打出自己的一片事業」,當他說到打算掙一個億的時候,周圍的年輕人都笑了。和這裡的許多年輕人一樣,已在此打了兩年工的他,既沒有掙夠1個億,也沒有看到當上老闆的希望。
水產市場的商戶大多24小時營業,檔口員工需要分時段上班。阿魁的工作時間是從中午12點到晚上12點,主要負責打包和運送海鮮,之後往往還要加一兩個小時的班。他的班次包含了檔口生意最繁忙的時段,但好處是不用晝夜顛倒。「小工」們在這裡食宿全包,每個月最低也能領到三四千的工資。阿魁目前還沒談女朋友,生活壓力不大,別人抱怨的工資太低,他卻不擔心:「開心就好,外面工資都差不多的,三四千已經夠花了。」
阿魁有時也感嘆,和五六年前比,水產行業越來越不好幹了。有人形容以前做水產海鮮時「錢可以自己飄過來」,拿貨送貨的車子最長堵到真北路;而如今入這行的人更多、競爭更大,酒店的需求卻越來越小。
10月31日之後,銅川路水產市場將全面關閉,阿魁所在的檔口也會搬到江楊北路。這場搬遷足以影響上海水產行業的格局,但對阿魁這樣的年輕人來說,似乎並沒有多少影響:「我只是個打工的,跟著老闆走。」在新的市場,老闆會重新給他們找地方租房。
夜晚,是銅川路水產市場最熱鬧的時候。
2009年,86年的李濤來到銅川路,在做了2年小工之後,他覺得工作不合適而回了老家。在老家待了一陣後,他又回到這裡重操舊業:「這裡需要人,我又需要錢,就回來了。」中間由於老婆在老家生孩子,他又回去了一次,斷斷續續幹到現在。他始終相信,只要夠勤快,到哪裡都能掙到錢。李濤對水產市場並未抱有太多的想法,他準備等孩子上了學,自己也存了一些錢就回家,自己開個小店做面點生意。
李濤(上)和同事小林在一輛大貨車上搬運貨物,運送水產的工作,他們每天要做近二十次。他所在的檔口以做外地生意為主,交易量很大。
除了收入,
髒、味道大、晨昏顛倒,水產市場對於年輕人的吸引力正在下降,而這個對於體能、身體素質要求很高的行業,年紀大的人也很難勝任。李濤的老闆、年近40的李友永也發現招工沒有過去那麼好招了。「現在年輕人受得起苦的人很少」,李友永坦言,「還有的喜歡賭錢,年輕氣盛的也不願意賭小的,到頭來一天到晚混日子。」對於他這樣在水產市場做了十幾年生意,已積累不少人脈的老闆來說,銅川路水產市場搬遷則更讓他頭疼:「集中搬遷到一個水產市場還好,如果搬到兩三個水產市場,客戶會流失很多。」
目前江楊和江陽水產市場已經承接了銅川路水產市場近九成的商販,在搬遷之後,當過去的貨源不在同一個市場時,一些老主顧會更傾向重新選擇幾家在同一水產市場的供貨商以節約成本。許多老店可能因此喪失大量老主顧,這種打擊也許要在搬遷後的兩到三年才能緩過來。
從搬遷中看到機遇的「二把手」們:「老一輩有可能會退,新一輩更有機會做出來」
胡孝文在一家檔口幫自己的老闆拿貨,大部分「二把手」除了簡單的裝貨運貨之外,還要幫助老闆打理生意。
「銅川路水產市場已經存在太久了,資金、人脈都沒老闆們雄厚,想從這裡起步很難」,89年出生、打了4年工的胡孝文卻在這場劇變中看到了機會。胡孝文坦言:「搬到新的地方,所有的客戶都被打亂了,重新開始,是一次新的機會。」他是一家商戶的「二把手」,平時老闆和老闆娘不在的時候,所有事情由他說了算。由於食宿都由老闆負責,他可以把自己每個月掙到的一半以上的錢存起來,剩下的錢他有時會用來去上海周邊遊玩,江浙滬有名的景點他基本都去過了。
胡孝文在檔口裡和老闆娘討論事情,他所在的檔口規模稍小,老闆和老闆娘有事通常也會和他商量。
胡孝文準備在這次震蕩中抓住自己的機會,以改變現在的生活:「我打算先和老闆搬到新市場,看看生意行情如何,如果感覺好可以租一個攤位,自己做海鮮。」做過幾年「二把手」之後,胡孝文與水產市場的其他年輕人相比,擁有更好的人脈和資金優勢。
1991年出生的阿明目前也是一家檔口的二把手。因為愛情,阿明在五年前追隨女友來到銅川路水產市場,從美發行業改行做檔口小工。
阿明所在的檔口主營鮑魚生意,他自己有40%的股份。
阿明說:「以前在公司上班,老闆娘沒有盯貨,我感覺貨不夠,就跟發貨人發信息聯繫,自己做主先補齊了貨。」漸漸地,做事麻利的阿明獲得了發貨人的信任。兩年之後,在別的小工還在推車送貨的時候,他已經得到了發貨人的資助,和其他幾個合伙人一起,經營一家以批發鮑魚為主的檔口。
為給一名員工慶祝生日,凌晨2點下班後,阿明和另外8個年輕人一起到KTV唱歌。這已經是他們一周內第三次來KTV了,前一天他們從凌晨3點唱到了中午12點。
對於許多海鮮市場的老闆來說,像阿明這樣的二把手不可或缺。「做我們這一行的,45歲以後就要退到二線去了,」一位海鮮老闆說,「自己能幹的時候是最掙錢的時候,哪天我幹不動了,錢也掙得差不多了,就叫二把手去幹。」許多做得好的二把手,老闆會分給他們股份,有時老闆賺營業利潤的60%,他們可以賺30%甚至更多。如果手下的二把手打算離開自己單幹,這位老闆表示也不會強留:「我加工資或股份給他,如果還想自己幹就自己幹,我再找別人,對手多得跟米一樣,還差他一個?」
阿明手下的一名小工在打包扇貝。雖然是上下級的關係,但是阿明和這些同齡人在一起時,還是會稱兄道弟。
阿明從原來的檔口出來自己做水產時,和前老闆產生了矛盾,受到了很多阻力。除此以外,缺乏足夠本錢的問題也困擾了他很久,好在他的發貨人很信任他,願意對他進行資助。但因為一些經營上的分歧,阿明決定和自己另一位合伙人從現在的檔口出來單幹。一家賣龍蝦的檔口內,幾名年輕的小工在挑揀龍蝦。
「在任何一個新的海鮮市場,老一輩的有可能會繼續幹,但也有可能會選擇退出,新一輩更有機會做出來」,阿明說,「我個人的想法是這樣的,但是最後能實現成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
上午10點,阿明和合伙人李忠文在大老闆為員工提供的宿舍裡休息,宿舍在離水產市場不遠的蘭溪公寓內。
阿明和李忠文等人在水產市場穿的鞋子,12點他們還要起床穿著鞋子繼續回去工作。
水產市場裡的年輕人或許沒有趕上這個行業的鼎盛時期,有人盤算著離開,有人還要和老闆從頭做起,還有人已經準備好縱身一躍,在這場劇變中擠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未來的水產市場生意如何還是未知數,對於這些夜以繼日工作的年輕人來說,一切還需等待。夜晚,小工們在銅川路穿梭,從水產市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不遠處的真如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