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了，每個打工人都翹首企盼春節。只不過俗話說得好，「同事同事你別急，過了年會就是年」。
當你的女朋友開始頻繁加班不回微信，當你的男朋友包裡突然多了絲襪和化妝品，你大可不必懷疑自己戴了綠帽子，他們只是在緊鑼密鼓地籌備年會而已……嗎？
年會是打工人一年一次的渡劫，是一家公司權力關係的終極較量，是企業文化的核心體現。
年會比財報更具體，比公關更誠實。看懂了年會，你就看懂了一家公司。
所以這期內容，我打算詳細剖析一下年會的套路，告訴你年會是如何讓當代打工人又愛又恨欲罷不能的。
01
在我們談年會之前，先建立一個共識：年會的核心服務對象其實是老闆。
有了這個前提，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釋了：
如果只是給員工發發紅包，公司有釘釘群微信群，為什麼不在上班時間搶一搶就完事？
如果只是抽個一二三四五等獎，為什麼不網上找個抽獎工具，一邊工作一邊抽不就完了？
如果只是全員一起聚餐，公司為什麼不直接包個餐廳，大家下班默默吃完走人就好？
其實讓員工開心只是年會的輔助功能，如果老闆不當人，也可以輕鬆做到在年會上讓員工生不如死。
有了這個共識，就可以開始講年會了。
在我看來，任何公司的年會，最重要的功能就是測試、培養員工的服從性。
用最通俗的話來說，老闆需要一場年會來確認公司高管是不是跟自己姓，那些幹活的打工人是不是自己的馬仔，自己對公司有幾成控制力。
為什麼要這麼做，很簡單，因為員工是人，是人就會有心裡的小九九，越聰明越能幹的人，心裡的小九九越多。
大多數公司不是華為，能用薪水砸死人；也不是阿里騰訊，能用股票綁住人；更不是國企央企，能給福利給戶口。
當老闆管著一群智商不比自己低的打工人，老闆是很沒有安全感的。
況且資本家沒你想的那麼團結，利益也不完全一致。
你想想，如果你是一個銷售，負責了公司八成的客戶，只有你能和客戶老大談笑風生，只有你清楚客戶內部決策路徑。你如果離職了，老闆怎麼辦？
再想想，如果你是一個合伙人，你的業務是公司的現金牛，萬一你和老闆掰了，拉一整支隊伍出去自立門戶，公司怎麼辦？
老闆和合伙人、高管之間既互相利用也要互相防備，不然也不會有遊族高層投毒事件這麼硬核且荒誕的操作了。
所以老闆需要建立自己的權威，給自己增加安全感。
就像一些女孩（以及部分男孩）喜歡在戀愛中無理取鬧，今天看對象手機明天要對象發誓，不是深夜查崗就是凌晨召喚，沒有每天早安晚安電話兩小時就是你不愛我了。本質上其實是為了確認戀愛中的權屬關係。
老闆也是一樣，他也需要讓員工做很多迷惑行為，甚至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不是因為這些事情真的能讓員工變得更努力，或者能讓老闆爽到，純粹是需要找安全感。
這中間就有很多手法。
例如有些公司招人，無論多無關緊要的崗位都要安排一輪「CEO面」，至少所有的「組長級」員工進公司前都要和老闆聊過，才能達到認祖歸宗的目的。
例如很多小公司，各個部門的團建聚餐，誰都可以不來，唯獨老闆一定要到場刷存在感。也是一種在員工面前建立權威的方式。
而年會正好是一個十分適合老闆作妖的場合。作為一年一度全公司級別的大事，老闆必須趁此機會在底層員工面前展示存在感，並且確認中層的服從性。
年會裡的每一個環節，基本上都是為這兩個目的服務的。
是不是很像你的對象，越到紀念日或者情人節的時候，就越想要儀式感。啥是儀式感？不就是刷存在感的另一個說法嘛。
所以中國企業，尤其是中小型企業的年會尤其狂野，充斥著各種迷惑行為。
02
比如搞晚會，這幾乎是中國企業年會的最大特色。
無論年底工作多麼忙，項目進度多麼緊張，年會表演也永遠不能落下，每個部門個個都要出節目。
所以每到年會季，在部門領導的熱情帶領下，打工人們加班加點拖著疲憊的身軀排演節目。即使到了深夜，公司的各個角落裡也總能看到他們蹦蹦跳跳鬼哭狼嚎的身影。
打工人們不累嗎？累就對了，輕鬆是留給老闆們的，不累怎麼叫服從性測試呢？
所謂服從性測試，就是讓你做不想做的事情，承受不該承受的痛苦，突破無法突破的下限。
在這個大前提下，年會節目的套路也都是千篇一律大同小異。
比如多半會有吐槽工作辛苦但最後表忠心的改編歌曲，有十分勵志催人淚下的《感恩的心》或者《隱形的翅膀》，有女員工穿短裙上臺大跳性感可愛舞蹈，對，就是舞蹈區裡很常見的那種。
當然，最受歡迎的一定是男扮女裝搔首弄姿的反串舞蹈。
這些節目都有一個什麼共同特徵？就是羞恥+沒有下限。不是逼你說違心的話，就是讓你做出格的事情。目標就是打破你的邊界，方便你對老闆建立服從。
所以你會看到平時體面嚴肅的中層領導甚至會在這類節目中身先士卒，帶領團隊突破自我。這種行為約等於在領袖面前露出肚皮示弱。
在年會上，人類的動物性暴露無遺。
如果只有這些節目，說明你的公司還不算太出格。要知道，不少公司的年會直接讓員工自殘或者自汙。
比如，有讓員工在臺上互扇耳光的；有讓男女員工用不可描述的動作擠爆氣球的；有讓男員工胯下夾水瓶，然後讓女員工用嘴打開的。
你以為這些人類迷惑行為是打工人們自己發明，用來互相取悅娛樂大眾的嗎？
不，你讓打工人們自發組織年會，想幾百年他們都想不到這麼騷的操作。
相反，這些都是為了向老闆表現服從，在整個公司系統面前放棄人格的行為。
在老闆看來，這些活動，才恰恰能展示員工的覺悟。能組織起這些活動，恰恰顯示了中層領導的忠誠和團隊的凝聚力。資本虐我千百遍，我待老闆如初戀。
看完這樣的節目，老闆晚上睡覺都能香一點。
03
晚會之外，拼酒也是本土企業年會傳統藝能了。
雖然每到年底，各地一定會有年會拼酒喝死人，員工被領導灌進醫院，或者借著酒勁上演全武行的事兒。
然而這些從來無法阻止打工人們在年會上一杯接一杯，喝完這杯還有三杯。
他們不知道喝酒傷身嗎？他們不知道喝酒容易出事嗎？
當然知道，如果把酒換成肥宅快樂水或者奶茶，老闆也不會讓員工像麥斯米科爾森一樣喝成狗了。
因為拼酒也是一項經典的服從性測試，酒就是專門用來計算員工忠誠度和事業心的功能性飲料。
年會上喝酒，喝得越多越忠誠，喝得越多越服從，喝得越多越親近，如果喝到胃穿孔，說明員工可以擔當重任。
那些搶先帶著整個部門的員工，浩浩蕩蕩來找老闆敬酒的中層領導，思想覺悟必定是過關，值得提拔的。
而那些躲躲閃閃，一看就沒喝夠的員工，必定是幹大事而惜身，對公司有所保留的，明年裁員記得安排。
所以某些特別有預見性的公司HR，會提前準備好解酒藥、醒酒湯。甚至去年某手機大廠非常貼心地在年會現場配備了醒酒區，不止有床位，還可以讓員工打吊瓶醒酒，甚至有專業人員照顧喝多了的員工，防止出現「醉亡」醜聞。
如果硬要拆解一下年會上的拼酒，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規定動作，包括：底層員工輪流敬部門領導，在部門領導的帶領下給老闆敬酒，老闆回敬。
除了個別酒量特別差的同志，這一套禮節性敬酒對大多數人還構不成傷害。如果不指望喝個什麼結果出來，到這個程度就可以換可樂了。
真正的服從性測試，看的是自選動作。在自選動作裡拿到高分的，才能真正讓老闆放心，給領導長臉，給自己來年的工作鋪平道路。
首先本部門同事得挨個敬酒，感謝一下過去一年的幫助，求個新年繼續合作愉快。
然後還得跟著領導給各個兄弟部門敬酒，這個時候就要化身領導的紅蓮鬥篷，扛傷害不說，還得打輸出，能給兄弟部門的同事灌酒才行，總之兩邊總得趴下一個。
接下來，領導還得給公司各個高管以及老闆再去敬一輪，這就是你露臉的時候了。和老闆喝酒，三杯起步，能喝到老闆記住你，就算是到位了。
喝到這個時候，大傢伙走路都走不出一條直線，都得扶著牆走路了，就可以互相肩勾著肩頭挨著頭，說些走心的話了。
這樣的結果，老闆自然是樂於見到的。如果說表演節目是強行打破員工底線，那麼酒精就是無形之中溶解員工的邊界感，才能真正把他們困在這個系統裡。
《每日人物》文章裡說過，對員工來說，中國式的酒桌，就是「拿著身體去和欲望比強硬」。
而我認為，對老闆來說，中國式的酒桌，就是用酒精瓦解員工的自我意識。
04
除了服從性測試，年會的另一個存在意義是公關。
很多人以為發發通稿，和媒體老師吃吃飯就是公關，那就把公關這門深刻的藝術想得太簡單了。
真正的公關，其實是用魔法打敗魔法，用吃瓜群眾最喜聞樂見的方式把吃瓜人的腦給洗了。
那麼吃瓜群眾最喜聞樂見的是什麼？
在長久的探索和學習中，公關從業者們總結出了兩個套路。一是超常規福利，二是大佬整活。
什麼叫超常規福利呢，也就是公司年會一等獎往往會設計得壕無人性。一般類似頂配最新款iPhone，都算不得超常規。起碼得是蘋果全家桶才算摸得著邊。
稍微不差錢的公司會直接幫你清空購物車，更不差錢的公司可能會直接買個十幾二十臺車獎勵優秀員工，特別不差錢的公司一等獎起碼得發個價值幾十萬的股票。
順便說個小八卦，騰訊2017年聖誕晚會的超級大獎，就發了1000股股票，如果按當時的股價，也價值二十萬了。而那個獲獎者，他的英文名叫Rich Fu。
所以你知道自己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暴富了吧？
言歸正傳，超常規福利的另一個特點就是要多，抽iPhone起碼得有個一百臺吧？抽戴森吸塵器起碼得有個300臺吧？抽小米的東西，怎麼說也得500臺起步吧？
至於大佬整活，就更簡單了，什麼馬雲跳麥可傑克遜，王健林唱《一無所有》，李彥宏打架子鼓，雷軍cosplay財神，馬化騰率領騰訊總辦組成偶像男團。
只不過老一輩大佬年年都出來整活，根本不新鮮了，反而是新一代大佬太過低調，以至於我非常期待明年張一鳴出場cos機器人，王興上臺朗讀他的飯否文學作品，以及五環外人群愛好者黃崢獻唱《五環之歌》。
當然，老闆們排節目，和打工人們排節目，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要知道，今天大佬整點活，第二天，吃瓜群眾就會開始津津樂道各位富可敵國的老闆們是如何突破自我與民同樂，風評一下子就上來了。
抽獎送禮物也是一樣，表面上看獎品是給打工人的，其實獎品是給競爭對手的員工還有目標人才看的。大概意思就是：你看我們多不差錢，老闆多大方，趕緊拿了年終獎明年來我們這兒上班！
如此一來，老闆手下又補充了全新的打工人。
還是那句話，年會是為老闆開的，不是為打工人開的，讓打工人開心只是順便的事。
05
其實我蠻能理解年會存在的意義。畢竟一年到頭，總得有個熱熱鬧鬧的活動，總結一下一年來的成果。
況且年底要開尾牙宴，犒勞員工，祭祀財神，總結過去，這是中國商人的傳統。
只不過如今的年會套上了「企業文化」的皮，就成了一件極其油膩的產物。
我個人最討厭的年會環節，還不是喝酒或者表演節目，其實我最討厭的是年會上發紅包。
老闆在群裡丟一個紅包，瞬間被搶光，然後現場大家一聲嘆息。過一會另一個高管丟一個紅包，又是瞬間被搶完，然後又一聲嘆息。主持人還會在現場鼓勵老闆：多發幾個多發幾個。
你見過動物園裡遊客耍猴的樣子嗎，和這個場面就很像。
我認為，無論發紅包，還是年會排練節目，或者晚宴，本來都完全可以不這麼油膩。
比如老闆親手把紅包發到每個員工手上，說一句辛苦了或者明年加油，哪怕紅包不大，至少也是體面的，舒服的。
真正的問題就出在「企業文化」上。
我個人一直認為，越愛講企業文化的企業，越沒有文化。所謂的文化只是一套包裝好的話術給人洗腦。
年會越不體面，越沒有邊界感，讓員工越不舒服，洗腦的效果就越好。
所以這幾年，在微博微信上，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吐槽年會，調侃酒局，這恰恰說明現在的年輕人開始不吃這套了。
我也看到，不少年輕務實的公司，開始拋棄這種油膩的年會方式。
簡單開個總結會，聊聊過去一年的成就和未來的願景，表彰一下去年的優秀員工，當然，是拿真金白銀的。最後大家合個影吃頓飯，各回各家，簡單又舒服，這不是挺好的嗎？
最後，祝願大家都能夠遠離毫無底線的年會和油膩的老闆，過個順順噹噹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