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巷尾,茶間酒肆,論壇微博,還有各種辯論會,研討會,常常可見辯成一團的人們。
那麼辯論是什麼?
辯論的目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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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怎麼才算是辯論?
我們先從辯論同討論的區別說起。
人們就某一問題交換意見或進行辯論,稱為討論。
辯論是討論的一種方式,討論相對更加寬泛。當人們對某一事物或問題不足夠了解,個人意見尚不明確時,人們互相交換意見,使模糊的問題逐漸清晰化。這個過程可能達成共識,也可能因為個體差異的存在,不同的人會對問題的認識產生差異。
在逐步建立個人對事物的理解模型後,人們會形成自己相對鮮明的觀點和看法,當這種看法各不相同時,為了統一觀點,走向相對正確的方向,人們往往會通過辯論的方式達成統一。
用定義說,辯論是彼此用一定的理由來說明自己對事物或問題的見解,揭露對方的矛盾,以便最後得到正確的認識或共同意見。
之所以說是正確認識或共同意見,因為即便大家都遵守辯論規則,並在最終得出共同意見,結果仍然未必是正確的。真相往往隱藏在陰影深處,要經過多次試錯才有機會接近。真理更是遙不可及,很多時候能做到的只是不斷接近它,猶如雙曲線圖形,也許可以無限接近,但永遠無法抵達。
但起碼,人們可以通過辯論這樣一個交流方式,來讓自己儘可能走上正確的方向。辯論,是人們的一種工具,辯論的目的,就是為了追尋真相或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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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目的直接影響手段
在辯論中,雙方各自闡述論點,提出論據,展現它們之間的邏輯關係,在此過程中,很容易找出彼此觀點不同的癥結焦點,然後互相嘗試揭露對方邏輯的漏洞,論據的不足,與已知常識的矛盾。這是短促,激烈而有效的方法,這種碰撞,原本應該很快得出結果,達成共識。
然而事實往往並非如此。
辯論既然是一種工具,就有了可利用性。人類是尋求真理的種族,但也善於通過工具謀利。利益可能有很多種,財富,地位,面子,情緒,好勝心等等。如果辯論的勝利可以帶來利益,那麼辯論的目的就可能被扭曲,辯論的手段也就衍生出變種,比如詭辯,或其他不正當手段贏取場面上而非邏輯上的勝利。
這時按辯論的目的分成了兩種人,一種為了真理真相,一種……為了贏,然後通過贏來獲利。
前者遵循正辯的邏輯方法,不用任何花巧,按部就班,循序漸進,他們各自闡述,給對方提問的機會,並認真作答,在問答中尋找對方的漏洞,也反觀自己理論可能的不足,在癥結焦點位置展開激戰。當發現自己的問題時,坦然承認,並尋找其他的補救措施或論證方向。 如果實在無路可走,也會勇於承認自己理論相對於對方的不足。辯論雙方並不真正對立,而是通過不同的道路邁向同一個目標的同伴。這種辯論最後的結論未必一定正確,但是對真相的發掘和真理的揭示必然有積極的作用。
而後者因為已經悄悄背棄了辯論的真實目的,所進行的辯論自然與正確的方向無關。他們不再接受辯論規則的限制,可採取的非正當手段也就五花八門,變化繁多。
當你正常闡述觀點時,
他們再三插話打斷你的發言;
當你心平氣和時,他們通過刺激性語言激起你的情緒;
當你終於讓對方一時無語時,臺下忽然跳出仨人來嗶嗶啪啪朝你開火了;
當只有有限時間發言時,對方羅裡吧嗦一通胡侃,根本不給你說話的機會……
這都屬於比較低級的手段,不怎麼上得了臺面,而檯面上,則有另一種辦法: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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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詭辯者都是不敗的
詭辯廣泛應用於各種辯論場合,同正辯一樣,也是通過邏輯和論據來論證論點;不同的是,要麼論據虛假,要麼邏輯不通,要麼同論點之間沒有承接關係。除此之外,還有更多語氣,措辭和行為上的技巧。其根本目的,還是為了把對方導入誤區,以滿足自己的利益需求。
在論證過程中,詭辯者往往通過偷換概念、虛假論據、循環論證、以偏概全等諸多方式把辯論引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
比如《莊子﹒秋水》篇中著名的濠梁之辯: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鰷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莊子與惠子在濠水的橋上之上看到水裡的遊魚,莊子說「鰷魚在水裡悠然自得,這是魚的快樂啊。」
惠子就問:「你不是魚,怎麼知道魚的快樂呢?」
這是邀辯,莊子需要證明自己怎麼知道魚是快樂的。
莊子說:「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
莊子第一時間沒有正面回答,而選擇了反問。這看似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式,但事實上莊子在這裡使用了「偷換概念」的詭辯方法。因為惠子並沒有說自己知道「莊子不知道魚的快樂」,他只是單純的問莊子:你不是魚,人同魚又無法交流,那麼你怎麼會知道魚的快樂呢?你還有其他途徑麼?
辯論如果想要導向一個正確的方向,是不能迴避問題的。只有在雙方正常問答導向的極限方向,才能凸顯出不同觀點的癥結焦點,從而解決矛盾,獲得方向。而迴避問題,就走向了技巧性詭辯。
嚴格來說,在這一刻,莊子就已經輸了,他選擇詭辯的原因也很明顯,因為他無法回答。他不知道魚是否真的快樂,前言只是隨口一說而已,被惠子抓了話頭,又不想認輸,就希望憑藉自己的詭辯技巧獲得場面上的勝利。
惠子說:「我不是你,本來就不知道你;你本來就不是魚,你不知道魚兒的快樂,也是完全可以斷定的。」
惠子在第一時間已經發現了莊子的詭辯,他完全可以用莊子的方法來反問莊子:」我不是你,但你也不是我啊,那麼你怎麼知道我就不知道你不知道魚的快樂呢?「但這樣就陷入了循環反問的泥障,無法繼續下去了。從這裡也可以看出莊子的反問作為循環反問的始作俑者,是破壞辯論的無效回復了。
於是惠子選擇了另一種方式破除莊子的邏輯陷阱。
莊子同學你既然不正面回答,那麼我們按照你的邏輯來推理好了:你說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好吧你說的對。那麼同樣道理,你也不是魚啊,按你的道理來說你同樣也不知道魚怎麼想的了,自然也不知道魚是否快樂了。
至此莊子的邏輯陷入窮途末路,無法自圓其說。但莊子仍然不肯認輸。於是他進行了二次詭辯。
莊子說:「請回到我們開頭的話題。你說:『你哪裡知道魚的快樂』等等,就是已經知道了我知道魚的快樂而問我,我是在濠水河邊上知道的。」
對於已經失敗的邏輯對答,莊子沒有坦承失敗,而是選擇了轉移話題:「請循其本」。惠子同學咱們從頭說,你開頭問我「你怎麼知道魚的快樂」,就是說你已經知道我是知道魚快樂的,那還來問我幹嗎?我告訴你,我是在濠上知道魚快樂的。
這裡莊子再次進行了詭辯,並且是兩層詭辯:
首先把惠子的疑問「你怎麼知道魚快樂」,強行解釋成惠子問就等同於知道,"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這個叫做強加於人,你不是那樣我也非說你是那樣,給你扣上個帽子再說;
其次是偷換主題,惠子問的是你「怎麼知道」,莊子最後回答「在哪知道」。這已經是耍賴皮了。
濠梁之辯展現了正辯和詭辯兩大辯論高手的終極對決,讓我們了解到正辯可以在邏輯上勝過詭辯,同時也告訴我們,詭辯者往往是永遠不會認輸的。
詭辯者都是不敗的,如同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一個立志不走向正確方向的辯手,永遠不會承認失敗的。相對於守規則的人,不守規則的人不論是否正當總是有更多方法,底限也更低甚至就沒有底限。一定意義上當詭辯出現的時候,就是辯論終結的時候。
渾身都是破綻,也就沒有破綻。永遠不敗,也就是從一開始就敗了。
率先使用詭辯的人,從一開始就已經輸了。所有能夠通過正辯獲勝的人,沒有誰會蠢到用詭辯獲勝,因為那種獲勝帶有汙點,也不是真正邏輯意義上的獲勝。只有自知正辯無法成功或已經失敗,無法自圓其說的情況下,出於對利益的渴求,輸贏的執念,放棄了對真理真相探究的初衷,轉而進行詭辯,試圖把水攪渾,獲得場面上的勝利。
所以當詭辯技巧使出的瞬間,就等於在正辯對抗中繳槍。背離初衷的辯手,也不再是一個辯手,只是一個演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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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辯論原本是奔向真理的
如果邏輯戰完全失利,常規詭辯無法奏效,必要時有些詭辯者會再下作點,做出人身攻擊之類的誘導,讓對手在反擊中悄然被拉下水。剩下的就是口水戰,對手口水戰的經驗是否足夠那是另一個問題了。
網上有句調侃叫"永遠不要跟一個白痴辯論,因為他會把你拉到與他一樣的層次,然後用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這當然是一種情緒化發洩,但也有一定的道理。對方自然不是一個白痴,而只要你被帶入情緒或墮入荒誕話題,顯然你試圖進行的正辯就被成功破壞掉了。
再看如今的辯論賽,經常聽到一句話:這是我第某次請問對方辯友,如何如何為啥為啥……
而對方辯友則始終顧左右而言他,不給予正面回答。
這是因為他們受的訓練就是這樣的,從他們學習辯論那天,被灌輸的就是:
證明本方觀點才是第一要務;
堅持自己的觀點;
不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困難焦點不做過多糾纏;
提問,不斷提問,並儘量不給對方提問的機會;
對於對方的提問,儘可能技巧性轉移話題……
這裡的辯論,是一種技巧,是一種技能,是贏的工具和載體,辯論的初衷目的,已經被淡化。
所以辯論進行中,很少見到被對方提出邏輯漏洞後坦承自己過錯的行為。在他們受到的辯論培訓中,學習的往往都是如何規避自己的失誤,迴避問題,轉移話題,顧左右而言他,用口舌技巧,來掩蓋本身的不足。於是原本可以簡潔通達走向辯題真相的道路被強行扭轉了,來來回回不斷轉著圈子。
於是許多場合,辯手們意氣風發,神採飛揚,口若懸河,舌如利劍,一心要贏,辯出一地雞毛……
但辯論,原本是奔向真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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