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與蘇軾兩人淵源可不淺,早期有知遇之恩,師生之誼,後來又政見相投,詩酒歡會,同時兩人都曾在潁州做官。
歐陽修在潁州寫了《木蘭花令》多首,這裡列出其一:
西湖南北煙波闊,風裡絲簧聲韻咽。舞餘裙帶綠雙垂,酒入香腮紅一抹。杯深不覺琉璃滑,貪看六么花十八。明朝車馬各西東,惆悵畫橋風與月。
四十三年後,也就是1091年,五十六歲的蘇軾來到潁州做知州,和韻了這一首詞。
木蘭花令 次歐公西湖韻霜餘已失長淮闊,空聽潺潺清潁咽。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草頭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還二八。與餘同是識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霜餘已失長淮闊,空聽潺潺清潁咽。」 蘇軾到任潁州時是八月下旬,此時已是深秋,因此稱「霜餘」。深秋是枯水的季節,那年又是江淮久旱,淮河也就失去了大水季節的寬闊。
水落有聲本是自然現象,但詞人偏說水聲潺潺是潁河在幽咽悲切。這就要歸結於他當時沉浸在緬懷恩師歐陽修的思緒中。歐陽修曾在潁州做知州,最後終老於此,蘇軾泛舟的潁河也是歐陽修當年經常遊玩的地方,一時間蘇軾感慨萬千,思緒波湧起伏,這就使得潁河人格化了。
正如他當時在《祭歐陽文忠文》所寫:「清穎洋洋,東注於淮,我懷先生,豈有涯哉!」
「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 正當作者懷念至深情時,河上傳來了歌聲,什麼歌聲呢?「醉翁詞。歐陽修自號醉翁,這裡的醉翁詞指的是歐陽修在潁州任職至退休所作詞,如組詞《採桑子》等。這些詞在當時以疏雋雅麗的獨特風格盛傳於世,數十年之後,歌女們依舊傳唱,足見」穎人思公」。現在三十年前的歌人們還知道幾首?
歐陽修任職期間,不僅文採傳世,而且地方為政「寬簡而不擾民」。歐陽修因支持範仲淹新政而被貶到滁州、揚州、潁州等地,但他興利除弊,務農節用,曾奏免黃河夫役萬人,用來疏浚潁州河道和西湖,因此人民至今懷念他。蘇軾來潁州距歐陽修到潁州已經四十三年了,歲月流逝,如電光一閃而逝。
「草頭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還二八。」 四十三年,彈指即逝,蘇軾又感到人生如「草頭秋露」,圓潤通透,流轉如珠,但轉瞬即逝。後面一句借用了謝靈運《怨曉月賦》「昨三五兮既滿,今二八兮將缺。」仍用此意。意思是十五日的月亮還是圓滿,而到了十六日,月輪就要缺了。總言時光流逝,人事變遷。
最後兩句,蘇軾巧用了與恩師的交情,以及歐陽修和潁州西湖的淵源,抒發了懷念歐陽修的傷逝之情,情意深摯,哀思入骨。和我同樣「識翁」的,只有那湖底的月亮了。蘇軾是與歐陽修交情匪淺,而湖底的月亮,則是因為歐陽歐陽修居潁州時多夜遊西湖。
蘇軾這首詞按照次韻的要求,為了告慰恩師,用了歐陽修的原韻與風格,所寫的地點也是相同。但和韻是一種作繭自縛之詩法,難能不一定可貴,金代文學家王若虛曾經對蘇軾這首和韻詞作了批評,說是「害於天全者多矣」。但是這首詞卻寫得自由活潑,渾然天成,大獲成功,這是因為他對歐陽修心嚮往之,感情真摯,同時他學識豐富,文才橫絕一世。
蘇軾與歐陽修兩人相隔四十幾年前唱後和,二詞均為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