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下旬,也就是抗美援朝第二次戰役期間的一天,夕陽隱沒在群山之中,月亮正冉冉升起,慘白的月光灑向了這塊悽冷的大地。
美軍的大炮仍在轟鳴,彈光猶如夏天的閃電,劃破了北邊的天際。
氣溫陡降10度,美軍哨兵們抱著上好子彈和刺刀的步槍龜縮在掩體中。
軍官們則擁擠在火爐旁,正在收聽東京方面的廣播。
美國陸軍五星上將、侵朝「聯合國軍」總司令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的勝利預言看起來非常鼓舞人心:「聯合國軍在北朝鮮對殘餘共軍的擠壓式包圍即將完成。三周以來,我左右兩翼部隊及空軍相互有效配合,收復了大片領土……
「今天上午,西線部隊全面進攻,以期與東線部隊取得會合,完成鉗形攻勢。
「這一會合,從各種實際意義來說,都將意味著戰爭的結束、和平的恢復和大韓民國的統一,聯合國軍可以立即撤回,使大韓民國重新獲得主權完整和國際平等。這正是我們奮戰的崇高目標!」
圍聽廣播的美軍軍官不由得齊聲歡呼起來。
然而,聽眾中有些人並不如此樂觀,近來朝鮮人民軍的抵抗十分頑強,而且更令人擔憂的是,中國人已捲入了這場戰爭。
英國倫敦《每日電訊報》駐朝鮮記者裡吉·湯普森,就對麥克阿瑟的樂觀言論持懷疑態度。
他知道,關於中國軍隊滲入的報導越來越多,而麥克阿瑟的勝利預言並不可信。
湯普森後來寫道:「在戰爭史上,對形勢的判斷沒有比麥克阿瑟更為荒謬的了,……這種對形勢的無知和麥克阿瑟本人的自高自大一樣,在戰爭史上都是獨一無二的。」
從一開始,在朝鮮的英國記者中就很少有人讚賞麥克阿瑟。
在他們看來,麥克阿瑟故作姿態、目空一切和大吹大擂的演說是十分可笑的,他的世界戰略也毫無可取之處。
這也不足為奇,當蘇聯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西歐的時候,很難設想英國人會贊同麥克阿瑟關於遠東戰略地位的評價。
不過,風頭正盛的麥克阿瑟依舊是當時的頭號新聞人物。
當麥克阿瑟在感恩節後的第二天飛臨新安州發動最後攻勢的時候,一群英國記者趕到那兒向他致意。
蜂擁而至的記者們驚奇地發現,在這位威風凜凜的五星上將面前,那些久經沙場的美國將軍們戰戰兢兢,說話也口吃起來,即使平日驕橫場道的第八集團軍司令官「瘋狗」沃爾頓·沃克也黯然失神,顯得是那樣的渺小。
這給不少一種印象——沒有任何人,甚至包括蒙哥馬利元帥,能比得上麥克阿瑟此時的風度。
這天陽光燦爛、萬裡無雲,只有來自中國東北的北風在呼嘯。
麥克阿瑟精神抖擻,披著毛領大衣,冒著凜冽的寒風,乘坐敞篷吉普對其部下作了一次戰前巡視。
麥克阿瑟每到一個地方,記者們總是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
《生活》雜誌的記者抓住時機,搶拍了麥克阿瑟與部下握手及向士兵致意的鏡頭。
一些高級軍官們則煞有介事地站在作戰地圖前,指指劃劃,有意讓記者們拍照。
當著眾多記者的面,麥克阿瑟大言不慚地向第九軍軍長約翰·庫爾特少將吹噓:「合圍成功之後,我將讓我的孩子們回家過聖誕節。」
電波很快將此條消息傳往世界各地。經過編輯們的加工,「決戰攻擊」變成了「回家過聖誕的大進軍」而見諸各報端。
湯普森不無遺憾地評論麥克阿瑟是一個歐裡庇得斯式的悲劇人物——「那天他簡直被幻想的勝利衝昏了頭腦。我敢保證,當時任何一個人都比他清醒一些。連日來,麥克阿瑟一直生活於夢幻之中,他被阿談奉承者所包圍,不了解實際情況和公眾的輿論。」
裡吉·湯普森在11月25日向《時代》周刊借了輛吉普車,從新安州出發,去前線採訪戰況,與他同行的是《紐約每日論壇報》的霍麥·比加特。
幾天後,這兩位記者明顯地感覺到局勢不妙,美軍第二十五師、第二師都報告說遇到了強大的反攻,迫擊炮彈偶爾也落到了軍隅裡。
韓軍第二軍團的命運更令人擔憂,自天亮以來再也沒有聽到他們的消息。
中部前線韓軍3個師的最後一次電報斷斷續續地說,成千上萬的中國人民志願軍向他們發起了總攻。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朝鮮戰場上發生的事就印證了裡吉·湯普森的預感——隨著志願軍收復平壤、元山,麥克阿瑟率領的「聯合國軍」開始大撤退,一直退到了「三八線」以南,徹底扭轉了朝鮮戰局。
最終,麥克阿瑟被杜魯門撤職,被李奇微取而代之。
正如英國記者裡吉·湯普森所言,麥克阿瑟是一個歐裡庇得斯式的悲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