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最近在翻閱何懷宏所著《獨立知識分子》(重慶出版社2013)一書的序言(知識分子,以獨立為第一義)講得很中肯。「努力做一個獨立的人,不依傍權勢也不依傍金錢,也不追求一種眾人叫好的劇場效應……我們可能要警惕自己永遠不要被權力或金錢『收編』」。
知識分子被權力或金錢「收編」的情況不在少數,無論自覺亦或是不自覺,都沒有藉口。藉口與理由之間有微妙又巨大的差異,這個差異也是責任面前選擇承擔還是逃避的區別。
採訪之中,景凱旋談了自己對於中國知識分子「自省」精神喪失的思考,「中國新一代的知識分子其實是從平民之中產生的,而平民本身的道德體系裡面就沒有自省的因素……1949年以後基本是唯物主義教育,無神論教育,沒有什麼要敬畏的東西(超驗層面),最後只能敬畏國家,敬畏政權,除此之外什麼事都可以做了,人性之中惡的一面就釋放了出來。」
羅素講過「社會主義文化圈」,再用維根斯坦的「家族相似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釋「為什麼很多中國知識分子會在蘇聯或者東歐知識分子之中找到共鳴?」
別爾嘉耶夫講過「俄羅斯令人著迷的大矛盾」(《俄羅斯的命運》)。特別是近現代,中國與俄羅斯之間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古拉格」和「夾邊溝」,但兩者又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俄羅斯產生了一大批思想家,而中國近現代可稱之為思想家的少之又少。
採訪之中,景凱旋還提到了託克威爾《舊制度與大革命》裡面的一個細節,為什麼英國不可能產生法國大革命?英國人也非常討厭街頭搶劫、小偷,但是他們更怕警察,他們寧願被偷,也不願警察來敲門。他們認為國家權力越是強大,個人安全就越沒有保證。
以下是搜狐文化專訪景凱旋的全文:
嘉賓介紹:景凱旋,中國古代文學博士、南京大學教授。翻譯過昆德拉的《玩笑》、《生活在別處》,克裡瑪的《布拉格精神》、《我快樂的早晨》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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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凱旋 |
俄羅斯的兩面性:西方主義和斯拉夫主義
搜狐文化:為什麼很多中國知識分子會在蘇聯或者東歐知識分子之中找到共鳴?
景凱旋:記得八十年代,大家都在討論文革的起因,很多人認為和中國傳統之中的專制因素有關,比較有名的就是《河殤》。當時我就有一個看法,我們這一代人幾乎沒有受過四書五經的影響,哪有什麼傳統文化的影響,我們真正受的是來自蘇聯的影響。
羅素曾經講過一句話,「現在世界範圍實際上已經形成了一個新的社會主義文化圈」,也就是說,社會主義國家之間在制度、文化上方面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文革的起在應當從這個方向去尋找。
搜狐文化:專制主義與地理空間有很大的關係麼?
景凱旋:從世界地圖上看,越往東專制性越強,這是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你看,從法國開始就不對頭了,產生了法國大革命;德國的專制傾向就更專制,產生了納粹,然後是俄羅斯的極權。東方專制主義在俄羅斯就有很強的傳統。老百姓服從權威,這是奴性的東西,永遠要找一個權威的東西來崇拜,這和西方尤其是英美不太一樣。西方在文藝復興、啟蒙運動以後,權威全部被打倒了,最後越來越走向碎片化、平面化。
搜狐文化:為什麼西方沒有產生專制主義?
景凱旋:託克威爾的《舊制度與大革命》裡面說了一個細節,為什麼英國不可能產生法國大革命?英國人也非常討厭街頭搶劫、小偷,但是他們更怕警察,他們寧願被偷,也不願警察來敲門。他們認為國家權力越是強大,個人安全就越沒有保證。
在英美的傳統裡,法律就是一切,即使革命也都是溫和的,所以傳統沒有打破。託克威爾也說到,美國獨立戰爭跟法國大革命最根本的區別就是,前者沒有反宗教,而法國大革命首先是反宗教的(在當時法國,僧侶是第一階級,貴族是第二階級,資產階級是第三階級)。
搜狐文化:俄羅斯是不是一直很排斥西方?
景凱旋:俄羅斯一直想融入西方,像彼得大帝就施行過有西化傾向的改革。但俄羅斯處在東西方交界的地方,具有兩面性,俄羅斯的國徽雙頭鷹,就是一面朝向西方,另一面朝向東方。
在19世紀,俄羅斯內部其實是分成兩派的,一派是西方主義,像赫爾岑,屠格涅夫。還有一派是斯拉夫主義,認為俄羅斯這個民族,尤其是它的宗教精神很偉大,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託爾斯泰。
後來的列寧主義是從馬克思主義來的,又結合了斯拉夫的因素,最後形成了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但它絕對不是馬克思所設想的。
搜狐文化:馬克思的設想是什麼樣的?
景凱旋:馬克思主義到任何一個國家都可能會有一定的改變,但是核心的因素應該一樣,就是一個烏託邦的設想。想要解決社會經濟不平等的根源,就產生了關於階級的問題,階級鬥爭就是要最終實現烏託邦。
在西方,社會民主主義也有馬克思主義的因素,但不主張階級鬥爭和無產階級專政,走議會道路。現在很多西方的左派執政黨就是社會民主主義黨派。
蘇聯、東歐制度的垮臺是人性的勝利
搜狐文化:俄羅斯民族文化之中有很深的民粹主義,什麼是民粹主義?
景凱旋:民粹就是在價值觀上要向平民靠攏,民粹主義實際上就是平民的價值。民粹主義首先認為底層平民代表了社會最好的價值,「卑賤者最高貴」。這與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的現代化也有關,首先就是追求人的主體性。在這個過程中間,它的核心實際上是「去宗教」和「平民化」。
搜狐文化:如何區分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
景凱旋:民粹主義(Populism)又可以翻譯成平民主義,它強調的是社會之中人與人的平等。而民族主義(nationalism)強調的是國與國之間的平等,這個概念是和民族國家的概念相伴產生的,19世紀各民族要追求的也是國與國之間的民族平等,因為當時是大國欺負小國,小國要民族獨立。
更早以前,包括中國沒有很明確的「國家」概念,中國歷來是「天下「概念。而民族國家有嚴格的地理區域劃分界限,還有民族、服裝、習俗等一套文化傳統的區分,這同樣也是來自西方的概念。
其實所有這些東西都是人類構想出來的概念,「不同意的「和」同意的「之間就產生了鬥爭、矛盾、乃至衝突。
搜狐文化:社會主義要追求的「平等」與近代西方所講的「平等」有何區別?
景凱旋:一般來說,西方講的平等主要是政治平等。但是社會主義追求的平等主要是指經濟平等,這就構成了計劃經濟。市場經濟只能保證起點平等,不能保證結果平等,如果結果都平等,就會類似於「大鍋飯」,即使能力再高做得再多,結果都是一樣的,大家就不想做事了。
搜狐文化:為什麼人會在知道結果一樣之後更加懶惰?
景凱旋:這就涉及到一個命題,不能把人性全部看成絕對善良的東西。
所以共產主義有一個非常好的理想,假設它沒有利益動機,那麼至少在理論上它有一個很好的預設,人人都可以成為一個最完善的人,但在實際之中是做不到的,人性不是這樣的,於是共產主義的過程中就會面臨一個問題:需要要去改造人,改造思想使得他脫胎換骨。到最後當然人人都會變成偽善者。
但是到最後還是鬥不過人心,因為謀生存是人的最基本、最本能的東西。
搜狐文化:人性是惡的麼?
景凱旋:也不能說是惡,人性就是自利,人首先要自我保存,第一本能是要保存自我,保存自我肯定會更傾向接受對自己有利的東西,趨利避害這是人性,當然如果發展到極端就是自私,傷害別人。
搜狐文化:人性壓制之後會產生更大的問題。
景凱旋:食、色,性也。這是人類最基本的東西,如果把這些都壓制住的話,當然會有問題。所以極權是無法長久的,因為一代一代人出生以後,他們還是要從基本的人性出發去生活,不會一生下來就是一個共產主義者。而以本能的人性去生活就會和制度發生衝突,制度就必須永遠要面對治下的普通人的人性問題。蘇聯、東歐制度的垮臺失敗,其實就是人性的勝利,人性戰勝了它。
搜狐文化:如何合理限制人性之中不好的一面,比如說欲望?
景凱旋:英美國家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們用法律進行限制,但是絕對不會全部一律平等,那是做不到的,也是很可怕的。洛克講過,「財產只能私有,權力只能公有。否則人類就進入災難之門。」這一點說的很對,財產應該私有。公有制之下,產權不明是個根本性的東西,會帶來越來越大的問題。
理性主義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產生道德標準
搜狐文化:理性主義可以解決道德問題麼?
景凱旋:我覺得,科學理性主義最大的問題就是無法產生道德標準。理性往往更適合經濟人,或者亞里斯多德意義上的「政治人」,但是他們都避免了談道德問題。因為道德應當是基於一個整體性的宇宙觀,比如宗教或類似宗教的宇宙觀,就是不能把主客體分開。如果沒有超驗東西的支撐,單純靠理性,道德是建立不起來的。
康德也講過,「人性這根曲木決然造不出任何筆直的東西」,他對人性理解很深刻。其實康德是想從理性主義角度證明道德的根源,但是沒有成功。
搜狐文化:西方社會如何來解決道德問題?
景凱旋:西方社會主要還用宗教來處理道德問題,主流宗教是所有道德的基礎,它首先預示了一個比人更高的存在來敬畏。而中國傳統敬畏的是皇帝,但是皇帝也是人,人都會犯錯誤,那麼可能就敬畏錯了對象。而上帝是虛構的,是不會犯錯的,從目前來看至少這個預設是最好的預設。
搜狐文化:中國傳統如何來處理道德問題?
景凱旋:中國是個宗教情懷很弱的社會,但儒家講天命。應當說,在人類頭上可能有一個更高的存在,這個更高存在可能人類還不清楚,但你不能認為人類就是最高的存在。
所以古代的文化傳統能維持基本倫理,而不會變成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現在就不同了,沒有更高的東西,社會就有可能變成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那樣的話只有靠叢林原則來解決問題了。
搜狐文化:共產主義可以解決道德問題麼?
景凱旋:共產主義在理論上主張人的自由發展,但沒有提供恆久一個道德的標準。因此就只能不斷樹立像雷鋒這樣的英雄模範,這是沒有一個普遍性原則的標準。道德標準應當是長久的,幾代人乃至幾十代人都是同一個原則,而樹立模範很快就會過去的,不可能有一個統一的標準,所以解決不了道德問題。
魯迅是一個大文學家,但在政治上卻不高明
搜狐文化:俄羅斯產生了一大批偉大的作家,作家的產生需要特定的條件麼?
景凱旋:文學是一個很特別的東西,它最好的土壤是苦難,恰恰就是最不好的時代能夠產生最好的作家,「國家不幸詩家幸「。包括帕斯捷爾納克在內的俄羅斯白銀時代的一批人,都是生活在最壓抑的時代。
搜狐文化:中國當代小說為什麼很難讓人滿意?
景凱旋:西方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達到了很高的高度,西方小說背後有它自己的文化背景,有宗教情緒,有大悲憫,有一種對意義世界的追求。而中國沒有這種文化背景,感覺不到一種最深層的東西,一個作家可能寫出某一個人的性格、言行、舉動等細節,但是整部作品缺少一種厚度。
小說裡面應該有人性的東西,但是如果一個作家對整個社會麻木不仁、漠不關心,很難相信這個作家會對人性有很深的了解。中國當代作家基本上都是養起來的,他們大部分過的日子都是中產階級。這樣他就會失去一個很重要的特性:現實感。他們對現實的感覺就會麻木,最多就是寫寫個人的小痛苦之類的東西。
《天鵝絨監獄》(米克洛什•哈拉茲蒂著,戴濰娜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談的就是東歐當時的「合謀」,只要你為我服務,不要談作家的本能職責,就讓你過得很好。但是還是有少數人拒絕這種「合謀」,這部分少數堅持了民族的基本道德水準,在歷史命運來臨的時候,他們就能發揮巨大的作用。
搜狐文化: 文學觀點與政治觀點是否有必然的對應關係?
景凱旋:不能因為某個人的政治觀點就否定他的文學,也不能因為這個人的文學很好,就推斷出他的政治觀點同樣正確。
文學可以讚揚一個英雄式的人物,尤其是悲劇的英雄。但是如果在公共領域發言,用文學思維去談政治,就要出問題了。比如,魯迅是一個大文學家,但他在政治上的判斷卻不高明。
中國知識分子「自省」精神的喪失
搜狐文化:西方傳統中的古希臘哲學重視人的自省,孔子同樣重視自省,自省一直在西方文化中保持較好地延續,為什麼中國文化在後來發展中丟掉了自省精神?
景凱旋:比較發達的文明,像古希臘時代,中國先秦時代,都有「自省」這個意識。「自省」在西方是一直沿襲下來的,由宗教來承擔自省的功能,比如懺悔儀式。在現代西方,私人生活領域裡面還是宗教在維持道德,而不是由國家制定一個道德標準。
中國古代實際上是在士大夫文化中強調自省的,並不要求老百姓自省,只要求士大夫自省,比如從孔子一直到王陽明,王陽明講「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自省意識就很強烈。但是中國在現代平民化的過程之中,士大夫消失了。中國新一代的知識分子其實是從平民之中產生的,而平民本身的道德體系裡面就沒有自省的因素。
無論是平民還是知識分子,在中國都很難見到自省。以前古人講「慎獨」,平民也有「舉頭三尺有神明」的敬畏。1949年以後基本是唯物主義教育,無神論教育,沒有什麼要敬畏的東西(超驗層面),最後只能敬畏國家,敬畏政權,除此之外什麼事都可以做了,人性之中惡的一面就釋放了出來。
搜狐文化:當前話語環境下,中國知識分子汙名化現象很嚴重,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麼?
景凱旋:知識分子已經被汙名化很多次了,文革時候叫臭老九,因為被罵成臭老九,知識分子漸漸就會對自己的身份感到羞恥。
知識分子的含義本身就是要在公共領域發言的,要利用你的專業知識在公共領域承擔一種社會責任,這個才叫知識分子,後來這個知識分子概念擴大了,只要有文化就是知識分子,所以有人再提出一個公共知識分子的概念,其實沒有必要,知識分子就是公共的。另外,英美國家幾乎不提「知識分子」,只有法國人、俄國人喜歡談這個概念,中國現代思想本來又受法國的影響很深。
搜狐文化:法國知識分子很願意講左派和右派之分,如何劃分左右?
景凱旋:左派、右派就是法國人提出的,法國大革命時,雅各賓黨在國會中坐在左邊,吉倫特黨坐在右邊,後來就有個左、右派的稱呼了。中國的左、右派的劃分和西方不一樣。西方的左派一般是反現時體制的,右派是維護現時體制的。從目前使用的話語看,中國的劃分剛好相反。
搜狐文化:中國的左右為什麼會混亂?
景凱旋:中國很多東西基本上是從古代沿襲下來的,由於好幾代人都沒有受過真正古代傳統文化的薰陶,並沒有理解傳統的含義,而對於西方的東西也沒有真正理解,所以中國當前的新左派其實是偽左派,並不是真正的左派,那些代表人物從來沒有批判過國家權力的不受限制,當前的新儒家也沒有真正理解古代的東西,許多是偽儒家,要恢復什麼儀式、尊尊卑卑,反現代的人格平等,而自由派也有部分是偽自由主義,對不同意見不寬容,對現代歷史人物缺乏理解的同情。
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家討論的問題就毫無意義。同時,社會現象是複雜的,人的思想是多元的,很難用左、右的二元對立來判斷。比如一個人在某一個觀點上是左的,在另外一個觀點上又有可能是右的。在文化上我喜歡傳統的東西,在政治上主張憲政和自由,不能因此就說我是右派,同時在經濟上,我又覺得目前的社會不公非常嚴重,同樣不能說我就是左派。
「一切人全面發展「是不可能的
搜狐文化:很多人懷念80年代,但這種懷念更多的是從對比層面來看的,你如何看待80年代?
景凱旋:80年代的思想主要還是體現在哲學和文學觀念上的解放。因為文革中間基本上是沒有任何個人性的,而80年代個人性的東西釋放出來,當時人們欣賞的是薩特、加繆為代表的存在主義。但是那個時代實際上缺的是什麼?政治學、經濟學、法學,這是因為那個時候沒有市場經濟,都是計劃經濟。所以,什麼是民主,什麼是自由,當時人們的思想其實是不清楚的。
而且對比的話,也不見得那時就比現在好到哪裡去,當時也是兩三年一個運動,雖然規模很小但是不斷有運動苗頭。但和現在不同的是,80年代大家有社會共識,必須要改變,如果再不改變,中國就要被開除球籍。而現在已經沒有共識了,現在最多能追求一個公約數,很難有共識。
搜狐文化:為什麼現在很難有共識?
景凱旋:階層都固化了,貧富差距這麼大,怎麼可能有共識?你想追求的是平等,他想追求的是自由,怎麼會有共識?這和八十年代初的情況不一樣,那個時候大家都很窮,追求共識很容易:改善生活。
搜狐文化:自由和平等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麼?
景凱旋:這個問題其實陀思妥耶夫斯基早就提出來了,在《卡拉馬佐夫兄弟》裡面的那個大法官提出了一個問題:你要自由還是要麵包?你要麵包就沒有自由,你要有自由就沒有麵包。
兩者的矛盾很難調和,這也是人類很難解決的問題。像英美國家的傳統,解決的方式就是選舉執政,民主黨上臺強調平等福利,四年執政時期出現了經濟問題,經過選舉共和黨上臺,又強調自由經濟競爭,同時忽視福利問題,於是不斷在二者之間搖擺,達到平衡,然後又出問題,這就是平衡的政治。
搜狐文化:還有別的解決方案麼?
景凱旋:兩者之間儘量達到一種平衡。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所有人滿意就是烏託邦的共產主義。馬克思所講的「一切人全面發展「是不可能的。人類問題沒有終極解決方案,總是在自由與平等之間搖擺,相對來講英美這個傳統還是比較好的,不要付出太大的社會成本,花一點選舉的錢,不需要「你死我活」的鬥爭。
消極自由比積極自由更重要
搜狐文化:自由很可能被不同的體系進行不同的解釋,什麼是真正的自由?
景凱旋:首先要劃分清楚兩種自由:一種是精神自由,另一種是政治自由。
精神自由主要是指,如果要得到自由,就要放棄欲望,放棄欲望就沒有外在的束縛,內心就會得到自由。中國古代就有精神自由,像道家、佛教,例如莊子追求的就是精神自由。
而政治自由是指合理的欲望應該實現,政治自由又可以進一步劃分,以賽亞•柏林分出「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兩種自由概念》)。消極自由就是不受強迫地做事,而積極自由就是要自主做事。相比較而言,消極自由更重要,而積極自由可能會出問題,積極自由需要有法治限制的前提條件。當然,如果連任何自由都沒有的情況下,首先要有積極自由,就是作為一個公民,關心社會的問題,去爭取人人的消極自由。
像俄羅斯,要不就是精神自由,要不就是積極自由,從來沒有像英美那樣認識到消極自由的重要。在中國古代,則是把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混在一起的,比如張載所講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就是積極自由,中國知識分子有這個情結。再比如,儒家所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中」修身齊家「是消極自由,」治國平天下「是積極自由。
搜狐文化:英美體系裡強調法治,何為法治?
景凱旋:法治就是不管權力怎麼來的,只管怎麼限制權力。中國古代就有「法治「這個詞,但那是法家的」法治「。現代日本人借用了這個漢語詞,其含義已經變成西方所講的「法治」。英美體系裡的「法治」是指,沒有任何人在法的上面。如果有一個人在法的上面,那就是法家的法,皇帝高於法,用法來治理下面的人,依法治官、依法治民。
法治健全,就是說有一套好的法律,如果某個人犯了法,法院獨立依照法律治理,檢查院獨立進行調查,行政權不能干預,這實際上就是一種分權制衡,但如果採用古代「欽差大臣」的形式,那樣權力又集中了。
歷史不怕重複,違背人性的東西不可能長久
搜狐文化:中國從開始追求現代化已有百年,但進展依舊緩慢,為什麼?
景凱旋:很清楚的一點就是制度改革問題,政改停滯不前,是因為不能觸動特殊利益集團的利益。現在社會上有一種仇恨的心理,如果連這個都感覺不到的話,那是很可怕的。制度面臨的是要對一代一代的人性宣戰,你能戰勝人性嗎?歷史是偶然的,歷史也是不怕重複的,大危機什麼時候到來是你不知道的,但你卻知道違背人性的東西不可能長久。
搜狐文化:可能也一直在找一個方案。
景凱旋:可能最好的辦法就是釋放社會的自主能力。現在只強調頂層設計,頂層設計畢竟是依靠少數人的智慧,那是有限的,只有社會的創新能力是無限的。改革之初小崗村的分田到戶,是農民自己先發動起來的,農村生活貧困,大家要分土地單幹,村民寫血書向村長擔保,如果出了事,全村人來養村長的家庭,這份血書現在還在歷史博物館裡。
搜狐文化:人為來設計制度會帶來什麼樣的問題?
景凱旋:中國已經在自發秩序中依靠社會自身慢慢的調整發展了幾千年,應該朝著這個方向走。哈耶克講的非常清楚,如果人為進行社會建構,必然會造成問題。
建構理性的最後結果是,國家把權力全部拿在手上,形成一個一體化社會,一體化社會之中沒有個體存在,沒有個人的生活目標,只有國家目標,但如果每個人都一模一樣,人人相似,這是一個什麼社會?
搜狐文化:那麼好的制度設計是什麼樣的?
景凱旋:我覺得,好的制度設計應當是民意和精英的結合,尊重自發秩序。社會存在沒有一個什麼最終發展目的,社會存在就是生活本身的延續。
採編:沙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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