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代的發展,科技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越來越多的便利,其中不得不提到的一項,就是能夠在手機上下載地圖app,從而快速定位到我們當前所處的位置,然後進行導航。
今年,我國更是建成了北鬥三號系統,為全球用戶提供全天候、全天時、高精度的定位、導航和授時服務。
我們享受著衛星導航系統帶來的巨大方便,但你可曾想過,沒有衛星以前,古人畫的地圖又是怎樣的呢?
你知道嗎?現存世界上最早、最具代表性的世界地圖共十幅,其中包含了四幅中國地圖(包括以中國地圖為底圖的朝鮮地圖)。
這四幅中國地圖的成圖時間在12—15世紀之間,都於繪製者所在國家之外,包含了當時所認知和理解的「世界」。
對於這四幅古老又神秘的中國地圖,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院長李軍先生在專著《跨文化的藝術史:圖像及其重影》中,用藝術史研究方法,追蹤了它們的圖形形式在製作層面上所呈現的輾轉流變的跨文化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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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星空之下的矩形大地:《華夷圖》與《禹跡圖》
《華夷圖》可謂中國歷史上現存最早的世界地圖,原圖鐫刻於一塊石碑之上,現保存於西安碑林博物館;圖長79釐米,寬約90釐米。
《華夷圖》,1136
圖碑題記上有「阜昌七年十月朔岐學上石」字樣,「阜昌」是「偽齊」(金人在北方扶植的偽政權,立劉豫為「子皇帝」)唯一使用過的年號,時值南宋高宗紹興六年和金天會十四年,即1136年。
地圖呈現出我們今天十分熟悉的中國圖形樣貌局部:黃河與長江橫貫地圖主體,長城蜿蜒於北部,南部下方有巨大的海南島(署名「瓊」)。中國(「華」)部分詳細標出了數百個地名;在中國四周,則是由另外數百個地(國)名所標識的世界(「夷」)。
在圖形表現上,「華」「夷」兩部分有明顯的差異:「華」被詳細勾勒出了輪廓線;「夷」的部分,除了朝鮮之外,所有國家均沒有呈現出外形,僅以文字(國名)標識。
因此,「華」與「夷」(中國與外國)的具體關係,在這裡以圖形的語言,被表現為一種「有形」與「無形」的差別。
《華夷圖》的外國部分的繪製參照了唐賈耽的《海內華夷圖》。僅從圖形上看,《華夷圖》的中國部分與早其數十年的宋《歷代地理指掌圖》(刻本)中的《古今華夷區域總要圖》,存在著不容置疑的聯繫。
《古今華夷區域總要圖》,約 1100
例如,二圖的海岸線雖然有所不同(前者底部外凸,後者底部內陷),但長城和長江所在的位置基本相同;尤其是,二圖中的山東半島、海南島和左下部的雲南、越南的海岸線和河流的標識走向,幾乎完全可以重合。
這說明前者與後者,或者二者與一個未知的共同圖源(《海內華夷圖》?)存在承繼關係。
乍一看,鐫刻於同一塊石碑上(在其背面)的《禹跡圖》與《華夷圖》很不同。
《禹跡圖》,1136
曾被李約瑟(Joseph Needham)等人譽為「在歐洲根本沒有任何一種地圖可以與之相比」的《禹跡圖》,並沒有強調大禹劃定的「九州」的具體疆域,而是詳細描繪了後者那縱橫交錯的水系。
它的另一個突出特點,在於細密的方格之中,畫出了遠較《華夷圖》精確的海岸線。這是因為該圖採取了以「每方折以百裡」的比例尺而「計裡畫方」的結果;這種12世紀的科學繪圖方法,「大大超過西方製圖學」。
這一點還可見於它較之《華夷圖》細緻地畫出了山東半島外凸的輪廓,以及杭州灣內陷的海灣。這兩個部分的圖形令人想起約早其二十年繪製的北宋《九域守令圖》中相同部位的圖形,意味著它們應該屬於同一種地圖製作傳統(儘管後者並不畫方)。
儘管如此,《禹跡圖》仍與《華夷圖》一起,鑲嵌在同時代共享的一種意義系統之中。
《九域守令圖》,1121
首先,在《禹跡圖》、《九域守令圖》中,中國的圖形仍然與《華夷圖》相似,呈現出一種近乎方形的矩形形狀。
其次,中國與中國之外(「華」與「夷」)仍被表現為一種典型的有形與無形關係。最後,《禹跡圖》中的「計裡畫方」方式儘管並不常見(《禹跡圖》是現存的第一例),卻是典型的中國傳統宇宙觀念的體現。
從小處而言,它與古代空間方位「四方」「八位」「九宮」同源;從大處著眼,它就是「天圓地方」中的「地方」和傳統中國所在的「九州」。
有意思的是,「計裡畫方」的方式可以進一步將中國與外部世界的關係,轉化為有限與無限的關係—中國儘管重要,卻不是世界的全部;外部世界儘管粗略,卻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是可及的。
相對於中國世界的精確與可測量而言,外部世界並非子虛烏有,而只是有待於精確和測量而已。這種構圖方式暗示了一種世界觀的存在,為後世中國地圖與更加宏闊的外部世界的連接與拼合,做了很好的鋪墊。
宋鹹淳明州《地理圖》,1190 年前
那麼,為什麼在同時代地圖中,山東半島有時會被畫成略向下傾斜的圓形?在已經出現了從《禹跡圖》經《九域守令圖》再到《地理圖》這一「越來越接近實際」的山東半島形狀的前提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奇怪」的形狀?
《輿地圖》,1266
從黃河的形狀及其「東流」和「北流」兩個入海口、遼東半島的輪廓與河流走向等細節的高度重合來看,《地理圖》和《輿地圖》無疑存在著直接的承繼關係,或者至少可以追溯到一個共同的圖源。
因此,從《地理圖》到《輿地圖》山東半島圖形發生的明顯變化(從不規則形到圓形),應該是圖形繪製過程中的內部原因所致。
仔細觀察可知,《輿地圖》的附註文字題識在一個背景框架內,而此框架恰好打破了下面的景物繪製;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山東半島的繪製中—那個看上去像是圓形的形狀,實際上並非半島的輪廓線,而僅僅是起襯託作用的背景框架而已。
《輿地圖》局部
如果順著《輿地圖》局部中山東半島的山巒起伏而畫線,那麼我們得到的圖像,就將十分接近鹹淳明州《地理圖》中山東半島的不規則圖形。
這樣一來,《大明混一圖》局部中那個圓形的山東半島,無疑是某位未知的圖形作者在承繼《輿地圖》局部的過程中,把背景框架誤識釋為山東半島的實際輪廓,再進一步將錯就錯的結果。
《大明混一圖》局部:山東半島
2
一個牛頭形世界:《大明混一圖》與《混一疆理歷代國都之圖》
《大明混一圖》為絹質彩繪,縱347釐米,橫453釐米,現藏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
該圖是中國現存年代最早、尺幅最大的彩繪世界地圖,繪製於明洪武二十二年,即1389年。
《大明混一圖》,1389
迥異於此前中國的世界地圖,《大明混一圖》並不滿足於只用名字象徵性地暗示中國的外部世界的傳統舉措,而是第一次試圖真實地展現中國周邊國家和地區的具體形狀。
地圖左側部分表現的恰恰是包括印度、非洲和歐洲在內的歐亞大陸的另一端;它們與歐亞大陸的這一端—巨大的朝鮮和日本一起,把中央那個近似方形的明代中國圍合起來,形成一種左中右三元並置的結構。
《大明混一圖》局部:歐洲與非洲
使這一三元結構呈現出更加鮮明之外形的,要數稍晚繪製的另一幅著名的東亞世界地圖—《混一疆理歷代國都之圖》。
《混一疆理歷代國都之圖》,1402
在該圖右側,朝鮮與日本均被完整地描繪出來—朝鮮地形的巨大、翔實和精確,以及日本地形的相對縮小和左右錯置,暴露了圖形作者的朝鮮身份。
《混一疆理歷代國都之圖》局部:朝鮮與日本
而在該圖左側,與之平衡的是一個更為清晰的西部世界:印度洋、非洲和地中海世界。
《混一疆理歷代國都之圖》局部:西部世界
其中,印度次大陸消失不見,這使得印度洋更為深邃和開闊,也使阿拉伯半島和非洲較之《大明混一圖》中的面積更大。
相應地,地中海、黑海和裏海得到了相對準確的表現;北非、西班牙、法國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尤其是義大利和希臘,除了依然被表現為島嶼之外,其形狀較之以往,更容易辨認。
這個包括歐亞非大陸在內的三元結構,從圖形上看,已非常接近於一個牛頭形世界。
這個牛頭形世界是如何形成的?兩幅地圖標題中共同的「混一」二字提供了尋找答案的線索。兩者都是「出自元朝」的「混一圖」。
《大元混一圖》,約 1270—1330
《混一疆理歷代國都之圖》的成圖=李澤民《聲教廣被圖》+清浚《混一疆理圖》+朝鮮本國地圖+日本地圖。
後兩部分地圖的添加,我們已經於《混一疆理歷代國都之圖》局部:朝鮮與日本中披卷可見。清浚的《混一疆理圖》之概貌,可見於葉盛《水東日記》所收之《廣輪疆理圖》,從中可知清浚之圖並無涉及域外的內容。
《廣輪疆理圖》,1360
唯一無緣得見的,只有內容「頗為詳備」的李澤民《聲教廣被圖》。
元末明初烏斯道《刻輿地圖自序》暗示李澤民的地圖涉及極為廣闊的世界,其疆域之間沒有明顯的邊界,以致不同區域「混淆」(「混一」的負面表述)在一起,難以區分。
這意味著二圖中的異域內容只能來自李澤民。而李澤民所在的元代,恰恰是中國歷史上對外交流最為頻繁的時期。
以四大汗國為標誌的大蒙古國的疆域橫亙歐亞大陸,以蒙古騎士、各國戰俘、工匠、商人和傳教士為代表的各色人等,把壁壘森嚴的中世紀歐洲、中亞、南亞和東亞連接成一個整體,同時也對拼合更大的世界地圖提出了要求。
這樣的「混一圖」中漢地和中原地區的繪製,應該依據的是原先的漢式輿圖;而在中原以西的西域、中亞、西亞,乃至非洲與歐洲的繪製,則無疑參照了當時的伊斯蘭輿圖(「回回圖子」),進而將兩者綴合拼接。
《元史·天文志》和《秘書監志》提到同一位扎馬魯丁為元廷建造的七件回回天文儀器,其中有一件叫「苦來亦阿兒子」,還原為波斯文即「kura-i arz」,現代漢譯為「地球儀」,《元史·天文志》譯作「地理志」。
這件「地球儀」描繪了當時伊斯蘭世界所知的全部「地球」疆域,包括大海與陸地的比例關係(「七分為水」「三分為土地」)。其中陸地的情形,可見於納速剌丁·吐西(Nasir al-Din al-Tusi)於1331年繪製的圓形世界地圖:
Nasir al-Tusi World Map 1331
該圖把當時已知的陸地—非洲、歐洲和亞洲大陸描繪成一個漂浮在大海上的連綿的整體。應該說,正是這類伊斯蘭輿圖的相關圖形,為李澤民的牛頭形世界提供了一個獨特的牛耳—他那世界地圖的西方部分。
今日話題:你是否看懂了這四幅中國地圖呢?其中所體現的認知和理解「世界」的方式引發了你怎樣的思考?
-End-
編輯:林芮 黃泓
觀點資料參考:《跨文化的藝術史:圖像及其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