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首映
2011年02月11日15:27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新聞研究網
審美學家,不知你發現沒有?一條審美學的大河正走進幽長而光亮並不充足的狹谷;千萬個審美學家象千萬條船擠在那狹谷的門口;他們想動也動不了多少,想超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這條狹谷就是藝術史。在這狹谷門口徜徉的就是窺探藝術史的諸位審美學家。
然而,這只是現時代審美學的狀況,還不是問題的本質。審美的本質在於究竟它顯現在藝術之中,還是顯現在人生和人類的審美化活動及進程裡面。我以為,審美主要是人生和人類的事情,藝術不過是表現審美並從屬於人生和人類審美化活動及進程的一種文本。「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審美是人的天性」之類的古訓,最通俗地表達出審美屬於人生和人類的一種基本生存因素,基本生存方式,基本生存意向。華滋華斯《早春遣句》寫道:「我聽見一千種混合的音調,在樹林裡當我躺倚著的時候,那樣美好的情景裡快樂的思潮/竟把悲哀的思潮帶上我心頭。∥通過我的感受,大自然,把/人類的靈魂和她的傑作聯接起來了;/這使我的心靈更悲傷地想起/人又是怎樣對待人的。∥如果這種信念來自天啟,/如果這就是大自然的神聖安排,/我還有什麼理由悲嘆/人是怎樣對待人的?」1843年的桂冠詩人的這首絕唱,曾震動過多少少男少女、成人老婦的心,曾激起無數個後來者憧憬自然的理想。這是詩,藝術的精靈;它是寫人的,寫人生和人類的。正因為此,藝術才進入了審美學的觀照視野,藝術史才有了進行審美學分析的基礎。然而,人生和人類審美化活動及進程已經象人之血液,地之石油,天之行星進入了人的生存的時空之中,進入了人生和人類的基本活動之中。它們的表徵文本既有藝術,更多無窮多的非藝術。審美學家,你何必僅僅盯著藝術和藝術史,而不放開眼界,極目遠眺,瞻望那難以枚舉的非藝術所顯露的人生和人生審美化活動和進程的更加輝煌燦爛的領空呢?這是審美的本質在向你這審美學家發問啦,你難道有理由拒而不答嗎?
我所要提請你注意的對歷史人物進行審美人格分析,正基於以上設想或前提。人生多麼豐厚,人類多麼悠遠,藝術豈能窮盡;翻檢一下史藉吧,或正史、或野史、或方志、或稗史、或正傳、或外傳、或民謠,它裡面記載著多少人生和人類審美化的事跡啊!儘管歷史人物倒下了,茫茫浩野深藏著他們那靈光閃爍的白骨,但是,史藉卻留下了他們美好或者醜惡、高雅或者卑劣、崇高或者渺小的一生的足跡,展現出他們為完美而奮鬥的精神風貌和自由意志。歷史運動著,歷史人物充滿了激情,要完成偉大事業,沒有激情和個性意志絕無可能;歷史富有情趣,有的歷史人物趣味橫生,風流倜儻,甚至花絮不少,曲折而有戲劇味,供後人談笑不止,乃至仿效或引證。這就是說,歷史並不是一具呆板僵滯、毫無意味、缺乏詩意的死屍庫,歷史人物也不是索然寡味、無血無肉、透明無比、按年譜排列的死屍,歷史人物在處理人類事務的過程中,既具有個性色彩又有集團精神;既有喜劇情調,又有悲劇氣氛;既有成功,也有失敗;既有倫理精神,又有崇高行為,歷史人物是一個多面體。這多面體中有審美意味。儘管不是每個歷史人物都有審美意味,但是,在絕大多數的歷史人物那裡,審美意味或多或少地存在著。他們的人生有審美因素,他們為人類審美化進程立下了汗馬功勞,創立了不朽的業績,乃至為藝術史的發展提供了契機氛圍、物質條件和精神條件。審美學家,你憑什麼「見利忘義」,只研究藝術家及其作品,不研究為藝術家及其作品提供若干條件的歷史人物呢?藝術史中描繪的歷史人物何止千萬,你為何只看到藝術史的歷史人物而不睜眼看看歷史長河中的更為實在的歷史人物呢?怪事還有:司史詩、歷史的女神是一個,克裡奧女神(clio,a Muse)從來沒有隻顧史詩而放棄歷史,你為什麼數典忘宗,取史詩而棄歷史呢?是的,你會反駁我:審美學有自己的特有的對象和範圍,它以集中研究藝術為己任。然而,這些對象和範圍還不是人圈定的,審美學史上那麼多的對象和範圍哪兒來的,難道不是一個個審美學家圈定的嗎?而且,這「集中」背後隱匿著一種封閉和懶惰。現在不少審美學者知識結構差、思維層次低、尤其缺乏歷史水平,審美學研究深入不了而只是抄書進行排列組合,於歷史更是一竅不通,這能在人生和人類審美化的前提下從事審美學研究嗎?況且,我並未提請你象歷史學家那樣研究歷史人物,只是希望你研究歷史人物的審美人格。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歷史和歷史人物為審美學研究提供了廣闊天地,審美學家在這方面大有可為!
歷史沒有中斷線、休止符,在時間中永遠是一個連接體。歷史的過去、現在及未來在這個連接體中互相生成、互相交流、互相制約,又相反相成、相互促進。歷史人物的意義和價值也沒有歷史的中斷線、休止符,他們有時具有同一性和同時性,即歷史人物仍有現實乃至未來的意義和價值。普魯塔克的《希臘和羅馬貴族的傳記》鼓舞了許多具有非凡抱負的年青人度過英勇的一生,乃至付出重大代價前去冒險,激起後來者的英雄崇拜和勇做英雄的情感和使他們下定決心。《史記》展現的歷史人物,有些一直為今人所景仰,有些為今人所唾棄。康福德以為,修昔底德歷史以雅典人的悲劇為藍本,雅典人在這悲劇舞臺中扮演著自己的角色。還有人認為:悲劇源於傲慢自大,普羅米修斯自封為解放者,被專橫的宙斯鎮壓,但普羅米修斯一直作為偷火的聖者而受後人朝拜,因為後人已經看到了傲慢自大的悲劇色調以及在現代的存在,為人類自由解放而獻身的人們也有缺點,儘管這並不影響他對人類史的偉大貢獻。因此,鑑古思今,對歷史人物進行審美人格的分析,並不是為了那純經院式的創宗立派,也不是為了那純書齋式的搜集、整理、疏證,而是為了給塑造現時代人的審美人格提供歷史的借鑑,樹立歷史的楷模,倡導一種歷史的審美精神,從而在深遠的背景和更紮實的材料中證明人生和人類審美化活動和進程。無人類時期是沒什麼審美的,自有人類以來,審美日益發達,這與歷史人物的功勳和他們自身的審美人格分不開。人類發展到今天,審美問題史無前例也提到了人們的議事日程,這不僅僅是對一個時代的反思的後果,也不僅僅是一批審美學家鼓譟的產物,而且還是塑造審美人格的問題歷史地提出來了所激起人們的共鳴的結晶。正因為如此,開展對歷史人物的審美人格的研究,既是歷史學與審美學邊緣交叉的新的拓展,又在過去、現在及未來的時間鏈中找到了一個中介。或者說,研究歷史人物的審美人格本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這種研究的目的是為促進現時代的人生和人類的審美化、提高人們的審美素質,從而建造新一代的審美人格,為未來社會的更加美好奠些基石。只有這樣,審美學才能擺脫惟藝術馬首是瞻的窘境,而使之走向人生、走向人類。
當然,每個研究者有自己的興趣和專長,研究藝術史的審美學者也還是需要的。但是,大家擠在一起搶藝術史的飯碗就沒什麼必要了,更何況,對歷史人物的審美人格分析可以使審美學從狹谷中走出,走向了汪洋四溢的寬闊的大海。審美學家,你認為這很艱難吧,但只要你深入下去,其樂無窮啊!
(原載《北京大學》1988年3月14日)
(責編:朱書緣、趙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