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什剎海西海東沿與德勝門內大街之間,有一幢面朝西海一側的兩排磚混結構的廠房建築,原是北京機械局的廠房,之後被改建為什剎海地區小有名氣的藍蓮花酒吧。
改造前
而今,業主希望能將這一貫通西海與德勝門內大街的地塊改造成具有北京胡同文化特質的空間,找來了META-Project工作室的創始人王碩,且提出了一系列功能空間的需求,比如茶室、正餐、聚會、辦公、會議以及居住、娛樂等。
王碩一直以來都持續關注胡同的更新和進化,工作室META-Project恰好就落腳在舊城中心的東四十一條胡同59號。
META-Project工作室
自2012年起,王碩與建築師安竹·布萊恩特發起並組織了「超胡同」,這一國際性研究合作項目已連續在北京設計周、中國設計大展以及威尼斯雙年展展出,還獲得了格萊漢姆基金會(GrahamFoundation)以及麥肯錫城市中國計劃(UrbanChinaInitiative)的支持。
今次,這處西海邊的院子正是META-Project關於如何在保護與拆除之間進行改造的一次嘗試。
項目落成後,社交網絡上出現了兩種對立的聲音,一方認為「過於太新,是不是改造得有點過了」,「這和胡同不沾邊啊」,另一方則稱其是「很舒服的空間,很有韻味的設計」,「做得很用心,手法現代,完成度很高」。
研究胡同項目這些年,王碩「從來都不覺得胡同這種物理形式有多麼重要,四合院有多麼牛」。在他看來,居於其中的生活方式與文化才是重要的,「我始終覺得這種文化是人自然而然呈現出來去讓人使用的東西,是把日常的生活行為考慮進去呈現出來的樣子。」
就像這間西海邊的院子,打破了原先胡同裡四合院的格局,被切分成三進院的格局,但王碩覺得它實際上更符合當代人的需求。
在這個空間裡,王碩做了兩個小實驗,一是材料的拼接,二是筒瓦的用法。
很多胡同改造,為了模仿舊時的質感,都會選擇使用灰瓷磚,「我覺得灰瓷磚是那種非常噁心的東西,就跟買假LV包一樣,用不起灰磚就用灰瓷磚。」王碩說。為了能夠達到灰磚一般的效果,王碩選用了火山巖,它的特點在於剛切出來是淺灰色,越打磨越黑,按照20%、40%、60%、80%甚至到100%的程度去打磨出五種深淺程度的火山巖,便能呈現出一種「墨分五色」的自然效果,在尺度和色差上都與胡同中府第深宅的外圍高牆相近,而在紋理上卻體現了更為精確細緻的變化。
此外,筒瓦的使用也是整體院落的亮點。最初王碩給業主設計了四五種不同的屏風來圍合這個空間,但業主都不喜歡。後來業主給他講了個故事,大致是小時候溜到房頂上去揭人家房子的瓦片,被家裡人發現打了一頓,現在想起來對筒瓦也是有一定感情,才提議能不能用它來做。
實際上就是老材料新用法,以前筒瓦是用來鋪屋頂的,它有色差,有灰度,代表著「一種中國文化的積澱,也有點水墨的感覺」。為此,王碩找人做了一個模塊,就像在屋頂鋪瓦片一樣,一塊一塊用砂漿把它給垂直疊放在模塊裡,做成圍屏,「我就要求它砌的時候每砌一片磚轉一釐米,砌好了之後把它立起來,使這一原本灰暗的材料在不同光線與角度下呈現出耐人尋味的光影變化。」
筒瓦搭接構造圖
做這個項目,META-工作室花了一個月在設計上,兩個月在施工上,算是「做出來了一個很滿意的效果」。王碩告訴我們,「我們所有東西的展開不是為了它像什麼,它其實就是這個人對他的生活的要求,和我們一些對城市研究積累下來對於城市文化的理解,它在很短時間內很直白地反映了這些,如果給我更多時間,我可能會再琢磨琢磨,效果倒沒有這麼直接了。」而這也恰好回應了那些網絡上質疑的聲音。
我們曾在一文中探討過胡同保護的議題,有方聯合創始人史建曾在接受《好奇心日報(www.qdaily.com)》採訪時談到,「對於胡同的保護已經成為共識,所有的拆遷和重建應該在胡同的肌理不被破壞、建築的風貌也不破壞的前提下進行。」《老北京一定會死掉嗎?》
前不久王碩接受視頻採訪講述西海邊的院子,,看到視頻後王碩的父親打電話跟他說,「你說得太好了。」但王碩想說,「我說的其實不是那個意思。」視頻的標題很直接——《他竟然說,北京的胡同不應該保護》
事實上,王碩不願談保護。每次大家一聊起胡同,王碩都會遇到先讓他站隊的情況,到底是支持保護還是拆除,「我說我都不支持,不行嗎?」
他更願意討論的是怎樣能有效介入胡同的更新,「做一件能往好的方向去走的事。」
怎樣才是有效介入呢?
「我認為做任何事情的前提,你都要更去理解這個現實,我們主要的問題是不理解現實,就是瞎做。」
王碩表示,「其實你要做解剖學,你要做深化分析,你要了解它裡面的細胞、血液、組織的關係,了解清楚之後,你才能打一針過去,才能治病。」
目前王碩在做的「超胡同」項目正是有效介入的第一個階段,「我現在想要搞清楚它的運行框架是什麼樣的,我們認為只要有了這個運行框架,可以支持很多人在上面去做對的事情,所謂對就是把這個城市往更好的方向去推。」
META-工作室在建立之初就嘗試著平衡非盈利性質的城市研究項目與商業項目,「超胡同」是前者之一,研究的主體就是北京老胡同。「
但北京人王碩卻是在大院裡長大的,只是姥姥家住在胡同的大雜院裡,兒時的記憶裡自然也有在胡同生活的場景。王碩告訴我們,現在研究胡同對胡同感興趣的這些人一般都不是從小住在胡同裡的,「很多都是大院派的,或者外國人,因為我覺得你需要對這個東西有一個距離,你才能從較遠的地方欣賞它的好與不好,實際在裡面的生活狀態是非常差的,上廁所都沒地兒去,會有很多特別慘痛的記憶,就不覺得這個東西好。」
王碩對胡同一直很感興趣。在美國萊斯大學讀建築學碩士期間,王碩的畢業論文寫的就是北京城的城市變化。畢業後他曾在紐約PeterGluckandPartners及荷蘭大都會事務所(OMA)鹿特丹總部任建築師,隨後作為OMA北京公司的項目建築師回國,負責曼谷最高樓MahaNakhon項目。
MahaNakhon項目
直到2009年,王碩決定自己出來單幹,「我是北京人,我總得幹點北京的事兒。」
胡同研究也正是從那時開始的,工作室一半的精力也都花在研究項目上,「我們爭取讓這些非盈利性質的城市研究項目拿到獎金或者贊助,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慘了,我們用做項目那些掙的錢來養著我們做研究,那就不成立了。」
「超胡同」至今已做到第三年,按照王碩的計劃,整個項目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基於人的行為軌跡和社交圈子等,用一些傳統的方式來做城市研究;第二個階段則是聚集很多跨學科的人,比如城市規劃師、人類學家、歷史學家、藝術家、城市開發商和企業家等各行各業人士,用一系列圓桌討論、工作坊的形式,「讓大家互相啟發,產生一些合作的可能。」第三個階段超叫做「城市模擬」,成果將會以實際呈現的方式,比如在地裝置、互動展覽甚至直接參與到胡同更新實踐中去。
「超胡同」在威尼斯雙年展
其間很多人都想來找王碩合作,比如我們曾報導過的「大柵欄更新計劃」就想讓他來做個胡同改造的示範樣板項目,但王碩始終覺得,「我們在研究的過程中我隨便做一個東西,它可能就是很幼稚的,因為我這兒還沒研究完呢。」
在做研究時,王碩主張「不摻入任何商業性的考慮,這樣我才可以比較純粹地客觀剖析這個城市。」但在積累了幾年的研究成果後,給諸如政府或是開發商做顧問的機會也會隨之而來。比如政府委託首創置業開發東四三條至八條的改造,他們就找到了王碩來給他們做顧問,他便把之前一些研究的現成的介入改造的模式介紹給開發商,持續性地參與其中。用王碩的話說,「實際上這個東西跟實現出來好還差得很遠,但是好歹他們已經知道,從模式上不能用原來拆掉重蓋那種方式。」
但撇開研究項目,王碩一旦投入到實際項目中,又是另一種做法。
「要做項目的話不管是在經濟上還是項目設置上都要自洽,我們不會做那種裝置一樣的東西,做實際項目考慮的完全是另一系列的問題,都是要解決甲方的問題與需求。」
比如西海邊的院子,業主辦公與居住的需求都在這個大宅子裡,需要考慮的就是怎麼解決辦公與生活的問題。
最近,META工作室完成了雍和宮附近箭廠胡同一處文創空間的改造項目,緊鄰國子監西牆。
從廠房看國子監闢雍
臨國子監西牆的入口
1000餘平方米的廠房想要出租,都難找租客,空了很多年,最後業主幹脆將其做成了一個文化及傳媒創客空間,很明顯的一個需求即是靈活的功能布局,比如娛樂、會議、圖書館、辦公、展覽以及接待等。
首層四合院
之前,這裡已被圍合成了類似於四合院的院落,王碩的改造辦法是一種」介入激活的改裝模式」,他給整個大空間注入一些裝置一般的木頭盒子,激活整個空間,外部還加了一個樓梯可以直抵二層露臺,從這裡可以看到隔壁國子監興建於乾隆年間的「闢雍」——皇帝講學的殿堂。「它的好處是可以重新給這裡帶來一種故事性,植入了這些盒子,就突然覺得有了場景和情節,它重新產生了很多像捉迷藏一樣的感覺,多個盒子之間可以相互對望,帶來一些空間使用上有趣的點。」
夾層全景
盒子裝置
閣樓
在META-工作室的項目中不難發現,不同的空間,會發現一些有意思的介入模式,王碩的出發點從來都不是「要做一個舊的、古典的、歐式的還是中式的」,他說改造的模式一定要跟人的使用結合起來,「我們找項目前提就是如果你能讓我做一個瓶子,這個瓶子是根據這個酒現在的狀態,就是說當我們房子是允許去有一種更好的方式去反映當代生活,我們就願意去做。」
圖片來自META-Project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