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治理屬於全球治理的範疇,全球治理的本質就是國際規則的競爭,爭奪國際規制的制定權也是大國較量的領域。因此,太空規則倡議競爭說到底也就是大國競爭,當下,迫切需要航天大(強)國(集團)坐下來商定限制太空軍備競賽等太空治理規則。
華東政法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何奇松教授認為,太空領域的競爭實質上就是大國競爭的表現,不僅僅是科學技術的競爭,也是軍備的較量與經濟總量的競爭。在全球化背景下,產業政策也成為大國競爭的核心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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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太空科學與探索競爭
太空科學與太空探索一直是人類科學的「新邊疆」,二者不僅使我們增加了關於人類、地球、太陽系及宇宙的知識和理解,提供了科學觀測和實驗的新機遇,也為物理學、天文學、生物學和醫學等科學研究工作提供了絕佳的實踐機會,還是原創基礎性科學發展的重要動力與途徑,更是技術革新、經濟發展、應對全球挑戰的新手段。
因此,冷戰結束後,國際社會為此展開了激烈競爭,突出表現為眾多(非)國家行為體發射包括太空望遠鏡在內的太空飛行器對宇宙進行科學研究,以及對月球與火星進行探測。值得一提的是,在太空科學應用領域出現了空間站的競爭,包括國際空間站、國際月球空間站、中國空間站、美國私人商業空間站之間的競爭。
雖然國際空間站包括16個國家,但卻把作為航天大國的中國排除在外,只是一個封閉的「小群」。在2011年和2015年「天宮」1號和「天宮」2號基礎上,中國計劃於2022年前後建成「天宮」空間站,並向全球開放。2019年6月,中國與聯合國共同宣布,共有來自17個國家、23個實體的9個項目成功入選,將在中國空間站進行科學實驗。
在中國穩步推進空間站建設之際,川普政府急忙宣布希望私人公司加快商業空間站建設,並且力爭在中國建成空間站之前組建成功。與此同時,川普政府於2018年專門為此設計了預算,希望把國際空間站私有化。川普政府此舉意在鼓勵商業空間站建設,搶在中國之前建成空間站,顯示「美國偉大」:我國的一家私人太空公司都可以建設空間站,而且還先於國家行為體建成。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美國等國又在建立自己的「小群」——建設月球空間站,即深空門戶。該門戶已經改為「月球軌道平臺——門戶」計劃。美國只邀請俄羅斯、日本等少數國家參與,並繼續排斥中國,企圖建立月球版的國際空間站。該空間站計劃於2022年建成,考慮到中國空間站建成時間,美國宣布這個時間點建成月球空間站,似乎不難發覺其與中國競爭的濃厚意味。
02 太空商業競爭
太空商業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成為了國際太空競爭的一個新領域。所謂太空商業,就是採用市場化手段、運用市場機制或按市場規律開展的航天活動,具有產業鏈條長、服務領域廣、帶動作用強等特點,是太空事業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產物。
太空商業是有別於國家行為體主導的太空軍事、太空民事活動,相對於所謂的「舊太空」(「太空1.0」),而被稱為「新太空」,或者說是「太空2.0」。太空商業起始於美國,目前逐漸向全球擴散,形成新業態。美國在扶持太空商業方面走得更遠,主要採用兩個方法:
其一,公私結成夥伴關係;
其二,用法律與行政命令鼓勵太空商業發展。
就整個太空商業而言,競爭涉及到太空各個領域,除了傳統的商業發射、遙感與通信外,還呈現出新業態。
首先,太空網際網路和物聯網方興未艾。太空網際網路,簡單地說就是把網際網路搬到太空,讓太空與地面的網絡互相結合起來。太空物聯網就是地面物聯網技術的擴大與延伸。建設太空網際網路和物聯網目的就是提高天地之間的網路速度,讓偏遠的地區都能享受網際網路和物聯網的便利。
其次,太空旅遊業興起。太空旅行是基於人們遨遊太空的夢想而開發的商業,其最為新奇和刺激的是觀賞太空風光,同時享受失重的樂趣。這是地球旅行所無法提供的。一般來說,太空旅遊包括高空飛行、亞軌道太空旅遊、低地球軌道旅遊和低地球軌道以遠太空旅遊(環月旅遊、繞月飛行)。
再次,太空採礦現象正在出現。太空蘊藏著豐富的自然資源,包括貴重金屬以及豐富的能源資源。「太空採礦的主要意義有兩點,一是從太空上開採稀缺、貴重資源,拿回來供地球上的人使用;二是為未來的太空旅行、太空探索和太空移民提供更便宜、更靈活的運輸、設施以及生命支持等。比如有些小行星上可能富含豐富的水資源,可以就地利用水分解出的氧氣和氫氣製造燃料,供宇宙飛船使用。」
最後,其他類型的新太空業務。這些新太空業務包括提供定位、導航、授時,數據的雲存儲,太空態勢感知,在軌檢測,天文照片,紅外成像,氣象,射頻頻譜監測,等等。可以肯定的是,太空商業的領域會進一步擴大。
商業太空競爭有三大特點:
一是從近地空間邁向深空拓展。二是出現商業載人航天項目。三是商業太空軍事化傾向明顯。
03 太空軍備競賽
太空軍備競賽的出現,本身就是美蘇核軍備競賽的產物。隨著衛星功能的發展與改善,雙方賦予了太空軍事功能,補充核威懾能力。於是,雙方開始競相研製軍事衛星,並逐漸將太空武器化。冷戰結束後,美軍充分利用衛星所帶來的各種優勢,迅速贏得了幾場局部戰爭的軍事勝利。戰爭實踐證明衛星是軍力「倍增器」與「賦能器」,美軍對制天權理論更加深信不疑,認為太空是取得軍事勝利的「終極高地」。於是,冷戰結束後,美軍又開始研發與部署太空軍備,引發其他國家的連鎖回應,逐漸形成了新太空軍備競賽。
美國發展太空軍備與衛星,目的不僅僅是顯示其在太空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謀取太空支配地位,也就是太空霸權。
因此,美國反對任何限制太空軍備的倡議,導致裁軍談判大會就限制太空軍備的談判一直陷於僵局。美國推動太空軍備研發,以及拒絕限制太空軍備的立場,嚴重威脅了許多國家的安全,也嚴重威脅著全球戰略平衡與穩定。
為了維護本國安全與國際戰略穩定,有些國家不得不從最壞的情況出發,研發或試驗太空軍備。近年來,俄羅斯明顯加大了反衛星的武器系統研發力度。此外,美國經常散布「中國太空威脅」論,無中生有或者誇大中國的反衛星能力。經此宣傳,再加上自我實現的預言,美俄中之間出現了太空軍備競賽,美國深切地感到了來自中俄快速增長的太空威脅。
實際上,不僅美俄中三國擁有太空武器,還有多國擁有太空武器。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政府哀嘆包括太空多極化、反太空能力多樣化與多中心而形成的「太空民主化對美國構成了挑戰」,並對此憂心忡忡,感嘆「太空不再是專屬於美國的領域」。這就進一步刺激了美國太空霸權的敏感神經。川普政府組建太空軍就是這種本能的反應,而這又必將進一步拉升太空軍備競賽的激烈程度。
04 太空治理規則競爭
上述的太空科學與太空探索競爭、太空商業競爭(包括開採月球等天體)、太空軍備競賽等,無疑給太空治理帶來巨大挑戰,因為冷戰時代確立的包括《外層空間條約》等在內的太空治理機制,無法適應冷戰結束後太空領域出現的新競爭態勢。於是,有關行為體提出了有關治理規則倡議。
聯合國系統提出了太空透明與信任建設機制倡議和太空可持續利用倡議。遺憾的是,聯合國的這個倡議幾乎沒有發揮作用。太空透明與信任建設機制需要具體的措施落實,於是有關行為體提出相應倡議,在此領域也進行了針鋒相對的較量。在國家(集團)行為體提出太空治理規則的同時,非國家行為體也在此領域發聲,提出有關倡議,直接為國家(集團)行為體提供了借鑑。隨著商業太空的發展,太空資源利用進一步發展,無疑給現有的國際太空治理機制提出了強有力的挑戰。
05 太空競爭實質是大國競爭
上述太空領域的競爭實質上就是大國競爭的表現。隨著美國反恐戰爭的推進,大規模的恐怖襲擊呈現減緩趨勢,美國政府開始重新定位與大國的關係,明顯表現出開始應對中國、俄羅斯、印度等國的崛起。川普政府認為世界重新回到大國競爭時代,應對中國、俄羅斯對世界秩序的挑戰成為其內政外交的重點,力圖通過實力尋求和平,實際上就是維持美國霸權或者盡力延緩美國霸權的衰落。
大國之間的競爭,其實就是國家實力之間的競爭,除了領土面積、人力資源外,最直觀的表現為經濟、科技與軍事實力。高新尖技術無疑是增強經濟、軍事與科技實力的不二選擇。其中,太空領域絕對是首選,
太空科學不僅能夠促進重大科學發展,推動相關技術的發展;同時太空技術是雙用技術,既可以民用也可以軍用,促進經濟與軍事實力的發展。
如果說大國之間為了太空科學、探索而競爭,目標是為了鞏固或爭取太空科學與探索的領導地位,追求的是太空中的「軟實力」地位,那麼太空軍備競賽則是追求太空中的「硬實力」地位,並以此增強本國(集團)的軍事實力。核武器對於提升一國國際地位與實力,尤其是軍事實力,具有不容置疑的作用。
這也是為什麼一些國家尤其是受美國威脅的國家努力研發核武器的原因。在核武器門檻被突破後,能顯示軍事實力的就是在太空領域取得突破,尤其是在太空軍備方面取得實質性進展。如同在海陸空領域一樣,太空軍備一定要多樣化,才能顯示太空軍力的強大,從而顯示一國軍事實力。
美國希望將太空軍力作為維持其軍事霸權或延緩其軍事霸權的終極工具或手段,不遺餘力地推進太空武器化,而且也拒絕限制太空軍備的任何倡議。
此外,大國競爭不僅僅是科學技術的競爭,也是軍備的較量與經濟總量的競爭。但全球化重塑了全球產業結構,改變了大國之間的關係,使得保護本國產業安全成為一個重點,故在全球化背景下,產業政策也成為大國競爭的核心之一。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進一步說明了產業空心化所產生的消極影響,進一步說明了產業安全的重要性。
太空商業無疑是促進一國產業安全的重要領域。太空商業貫穿整個航天領域的產業鏈,從低端到高端,即從地面設備,延伸到火箭、衛星及其運用。有關國家發展太空商業,一方面,旨在保持或促進太空技術領先,另一方面,則意在進一步充實國內製造業,或者「再工業化」,促進經濟繁榮,進而保障國家安全。總之,太空商業的競爭,是大國競爭在產業競爭的表現。當然,作為「雙用性質」的太空,太空商業又進一步促進太空軍事實力的增強。
眾所周知,太空治理屬於全球治理的範疇,全球治理的本質就是國際規則的競爭,爭奪國際規制的制定權也是大國較量的領域。因此,太空規則倡議競爭說到底也就是大國競爭,就是為本國(集團)或所代表的利益集團謀取最好的有利規則。當然,從所有國家與全人類利益出發,聯合國及其附屬機構所提出的倡議,無論是太空透明與信任建設機制倡議,還是太空長期可持續發展倡議,都具有無可辯駁的「中立性」,儘管這些倡議是妥協的產物,而且還不一定能夠得到有效貫徹執行。
國際智庫所提出的規則倡議,雖然可能也有「中立」的傾向,但是從其參與文本起草的專家組成來看,基本上是以來自美、歐、澳等國家的專業人士為主,更何況歐美企業或政府還提供了部分資金資助,
儘管有來自中國或俄羅斯專家參與,但不能主導文本的起草,因此通過的文本或即將形成的文本,都會更有利於歐美國家。
06
結語
毋庸置疑,太空對於人類的發展及未來具有無比的重要性。然而,正是因為太空具有如此重要作用,在冷戰結束後,重要行為體在太空科學與探索、太空商業、太空軍備、太空規則等領域展開了激烈的競爭,這是典型的大國競爭。
當前,在新冠肺炎疫情衝擊下,全球數十萬人死亡,上千萬人因此失業,全球經濟也受到了嚴重衝擊。在此情況下,全球理應合作,加強太空應用科學,努力研製抗擊新冠肺炎病毒的特效藥與疫苗,確保全人類的生命安全與經濟繁榮。可是,美國卻反其道而行之,竟然連續頒布行政令與公布所謂的《月球協定》,企圖謀求包括月球在內的天體主權,刺激而不是降低大國在太空領域競爭的烈度。因此,未來不排除大國在太空發生衝突的可能性。當下,迫切需要航天大(強)國(集團)坐下來商定限制太空軍備競賽等太空治理規則。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項目「國際太空競爭及對策研究」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18YJAGJW004;同時也是華東政法大學「新時代政治學理論的創新與發展」的階段性成果
來源:《學術前沿》雜誌2020年8月下(微信有刪節)
作者:華東政法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 何奇松
原文責編:馬冰瑩
新媒體責編:李思琪
視覺:王洋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