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7日,盛夏的空氣中吹來絲絲涼風,左雪梅和女兒來到綿竹市土門玫瑰谷,無數繽紛而香氣四溢的玫瑰迎風搖曳。沒有人能相信,上個世紀50年代,這裡還是血吸蟲泛濫的爛泥田。時光總令人感慨,左雪梅仿佛又看到父親戴著一頂曬得發白的草帽、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佝僂著身體吱吱扭扭地遠去……這曾經是父親「戰鬥」一生的地方,也是她自己和更年輕一輩們堅守的地方。
1964年,左德之(右二)和他的同事們
血防一代:遠看像要飯的 近看原來是滅螺的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源於毛澤東的號召:「一定要消滅血吸蟲病。」那是1955年。
「提起爛泥壩,人人都害怕;男人腹大像懷胎,婦女婚後不生娃;有女莫嫁爛泥壩,既受窮來又守寡。」這是綿竹縣遵道鄉水泉村曾流行的一首民謠,是當時血吸蟲病在農村肆虐的真實寫照。「當時全縣26個鄉(鎮),其中24個鄉(鎮)都有釘螺分布,疫情嚴重的村,60%左右的村民都患有血吸蟲病。」原綿竹血防所血防科主任李大明介紹。
綿竹處於四川盆地西北邊緣,由於氣候溫和、土質肥沃、水源豐富、河渠縱橫,為釘螺孳生和繁殖創造了「優越」環境,這也讓綿竹在上世紀50年代成為全國血吸蟲病嚴重流行的區域之一。
左德之(中)下鄉
「1964年全國建立了三個血防所,其中一個就在綿竹。」李大明告訴記者。由於釘螺是血吸蟲唯一的中間宿主,沒有釘螺,血吸蟲就無法生存,因此殺滅釘螺是防治血吸蟲病的主要措施之一。在這種情形下,1956年2月,綿竹縣一場全民動員的血吸蟲防治行動浩浩蕩蕩地展開了,左雪梅的父親左德之便是當地第一代血防人。
「一輛破自行車,一頂曬得發白的草帽,褲腳上還有永遠擦不完的泥巴。」這是左雪梅對父親的印象。左德之是血防所的外科醫生,他下鄉的地方是土門鎮鄧林村,除了為村民們查病、治病,他還經常背著兌有滅螺藥的噴霧器,沿著村裡的水溝一條條地翻看、查找,基本上是三步一蹲,五步一驗,一邊收集標本,一邊消滅釘螺,日復一日。那時鄉間流傳著一句話:遠看像要飯的,近看原來是滅螺的。
血防人員給赤腳醫生講血吸蟲病知識
到了晚上,住宿是一個問題,血防所工作人員有時寄宿在村民家,有時就在小學校裡用幾張課桌拼起來或者是在打穀子的拌桶里舖上幾把乾草也就睡了。
查螺的時候,常常有醫護人員被感染血吸蟲病。「有陽性釘螺的地方,只要腳一下水,最多10秒,血吸蟲尾蚴就會通過皮膚進入毛細血管。」李大明說,「沒有手套,沒有水靴,大家褲腳一擼,就跳到溝裡去了,所以感染的機率非常大。當時採用銻劑治療,毒性大、副作用多。」第一代血防人就是在這樣反覆感染、反覆治療的循環中走過來的。
正是第一代血防人二十多年來堅持開展查螺滅螺、積極治療人群病情、綜合治理等工作,到1984年,綿竹農村高達50%的血吸蟲病感染率下降到了基本消滅標準,還創造出了鼎鼎大名的「遵道經驗」向全國推廣。
血防二代:打江山容易 守江山難「女兒啊,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綿竹的血防工作就靠你們了。」1993年,左雪梅年僅50歲的父親因肺癌病逝,只給她留下了一句叮囑。於是,她成了名副其實的「血二代」。
90年代,綿竹的血防工作進入了傳播控制階段,工作條件也好了很多,但血防人下鄉的裝備仍舊只有一輛自行車、一頂草帽。
背著藥箱,下鄉給村民們做血吸蟲病普查,這是左雪梅常做的事情。她努力學了很久的自行車,但那個年代的自行車極為笨重,她在狹窄崎嶇的田坎上騎車,經常摔到田裡,一身的稀泥。她最害怕的不是這個,而是農村家家戶戶養的土狗,「狗一追,我們就滿田坎拼命地跑。」
1992年後,滅螺藥五氯酚鈉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氯硝柳胺,這種藥的毒性沒那麼強烈,但味道依然刺鼻。「這藥不便宜啊,幾萬塊錢一噸,比撒白糖還貴。」同樣是血二代,現任血防科主任的蔣健已經在血防所工作了21年,回想起剛參加工作的那段時光,他仍有很多感觸。
為了判斷村民是否感染了血吸蟲病,醫護人員會先給村民做皮試,呈陽性者再採血樣,若血檢仍呈陽性就要進行糞便檢測。糞檢是確診血吸蟲病唯一的手段。
由於大便收集器具匱乏,村民們往往就地取材,荷葉、南瓜葉等都是包裹糞便的材料,其中蓖麻葉最受歡迎。「從全縣收集的大便都要集中送到血防所糞檢室,檢驗人員要對每份樣本進行充分攪拌,孵化,再用顯微鏡鑑別裡面有沒有蟲卵。因此檢驗員們還得了個外號叫『攪屎棒』。」蔣健說,「一到夏天,整個血防所都瀰漫著那股味道,你可以想像的!」
這個時期,除了開展人畜化療、藥物滅螺工作,還進行了安全用水、糞便管理等相關綜合防治技術措施。資料顯示,綿竹市(綿竹縣1996年11月撤縣設市)實施了「一池三改」阻斷傳播源,至2013年10月,全市疫區建沼氣池5389口;改建衛生廁所5000戶;改建禽畜圈舍25000m2;鋪設供水管網1500公裡,解決了29.7萬人的安全飲水。
2013年,綿竹市達到了國家血吸蟲病傳播阻斷標準,讓歷史血吸蟲病人數停止在了102956人,血防事業從此翻開了新的篇章。
血防三代:未曾放鬆警惕 血防路還很長田間查螺
「這是我們綿竹的血防陳列館,裡面記錄了血防人克服重重困難,消滅血吸蟲病、鞏固血防成果的完整過程……」8月8日,今年24歲的侯芮在為來訪者講解綿竹血防史。 2017年,與左雪梅女兒年紀相仿的侯芮從川北醫學院畢業,她選擇了回到家鄉,成為綿竹市的第三代血防人。
「雖然我家是綿竹漢旺鎮的,但是從小到大並不是特別了解血吸蟲病。 」直到在血防所工作後,侯芮才知道,「我們今天有這麼美好安全的鄉村,是幾代人的心血和汗水換來的。 」
如今的綿竹,各鄉鎮都已經「溝端路直樹成行」了,到目前連續30餘年沒有再查出會導致感染的陽性釘螺,但這並不意味著可以放鬆警惕。 綿竹地處龍門山脈邊緣,水系眾多,現在仍面臨著有螺面積廣、釘螺易擴散的嚴峻形勢。
侯芮介紹道,現在每年都要檢查20多萬隻釘螺。 到了汛期會特別忙,因為水面上的漂浮物也要檢測,「盡一切可能,防止血吸蟲病死灰復燃。 」
新時期血防工作的另一大難點便是健康教育。 「綿竹30多年沒有出現過疫情了,所以人們對血吸蟲病的認知極低,防範意識很薄弱。 」侯芮說,「如何讓居民了解和認識血吸蟲病,增強防範意識,這讓我們很費神。 」
「血吸蟲,害人精,人和牛,都可病,糞中卵,入水中,卵變蚴,鑽螺身……」這是血防所自主創作的《舞韻血防》主題廣場舞,在全市掀起了血防廣場舞熱潮。 為了讓宣傳覆蓋到每類人群,血防所還打造了獨特的血防廣播體操在全市中小學校推行。
2018年,綿竹市通過了四川省血吸蟲病消除達標考核評估,創造了30年有螺無病、5·12地震後十年無疫情的奇蹟。
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血吸蟲病肆虐的時期已經過去,但老一輩人留下來的血防精神,卻一直都在傳承。 對此,李大明、蔣健、左雪梅、侯芮和更多血防人都有太多感觸,「回首這條我們曾經走過的路,就像螺區變景區的玫瑰谷一樣,早已花開遍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