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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建築檔案》對話現場!
日清設計
副總建築師/合伙人
李競
我所設計的建築類型以居住建築居多,作為長期在一線的設計師,我做設計時會把自己放在第三方角度,隨時抽離成若干身份去了解方方面面的需求,既不完全是使用者也不完全是建造方,以便不被束縛,進行多角度、多元化思考。
設計過程中,我往往進行著多層身份的轉換,通過深度參與了解居住者的需求,考慮方案時,則儘可能成為一個冷靜而不完全割裂的旁觀者,更好地把作為旁觀者的個人情感和想像合理植入,與其他因素相融合,構建更好的城市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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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場所文化,設計群體需要的空間
每個場所的文化基底都不太一樣,往往附著一層根深蒂固的土地基因。在原有基礎上,選取不同階段文化片段會給予建築師不同思考,不同的是跟自我結合的方式以及體現設計師自我情感的獨特性。
魯能泰山書院
文化更多是一種傳統的疊加或集合。因此,進入一個場所,了解場所的文化基因,首先要深入了解周邊社會環境、居住人群,因為這幾個要素決定了將來要建設的房子處於什麼樣的社會框架和背景,而這一框架和背景決定了生活在周邊的人將來對建築的直觀印象,這應是最基本的文化思考。
如同天津魯能泰山書院項目,所在物理環境是新區,沒有任何文化痕跡,地塊周邊有很多新建大學校區,人群承載了很多文化、生活閱歷的傳統基因,人文環境底蘊深厚,我們前期的調研可能無法在短期內找到有針對性的點,卻可以在群體之中挖掘出某一點共性。因為一旦形成群體意識,通常都是以相對簡單的形式表現出來。
比如他們一定希望能有個好的閱讀環境以及閱讀之後交流的空間或環境。在此基礎上再去細究物理性條件,如場地現狀、自然景觀、可用材料、人員等可用資源,匯總整理出自己的任務書,這是我們團隊討論設計必須要做的功課。
設計任務的本質就是給不同群體提供發生各種可能性的空間,如售樓處或社區中心等泛居住類型的空間的設計,都需要先理解使用既定空間的人的若干空間行為,加以提煉,從而聚焦到某一簡單的空間,在滿足資本方需求的前提下,通過設計實現更多的空間功能設計,儘可能為真正的空間使用者創建活動的可能性空間。
我的設計裡經常會留一些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功能的空間,比如衍生出來跟園林或廣場發生關係的空間,這其實是作為設計者所帶有的一些設想,通常會留有一定的餘地,希望未來使用的人靈活地去使用這個空間。
一個空間的建成是多種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設計者、開發商、使用者、材料商,不管是何種身份參與進來,產生一定的空間行為,以此讓思想本身或思考過程落地,從而呈現出動線、可留白和交流的空間。
作為設計者,我們需要綜合這許多的資源,並通過前期思考涉及的文化,場所的相關資源以及人群三者之間的聯繫,往往從自我情感出發用設計來建立一個關係,最終以簡單的方式呈現交流的狀態,從而呈現人的狀態。
螺螄殼裡做道場,空間行為裡融入變化
作為一個職業建築師,在具體的項目中會面臨比較多的束縛,很多時候可謂是在「螺螄殼裡做道場」,我仍然認為是可以有作為的,而且某種程度比做單純的空間意義更積極。
朱家角珠裡尚院
在設計時更多的去關注空間行為,並有意識地植入到設計中去,這是我多年的工作經驗以及在工作中形成的思考方式,而最初對於空間行為的思考應該是來源於我上學時的經歷。
我在蘇州念書時,每周有兩天在園林上寫課生。很多同學都在畫自己認為最漂亮的角落或局部空間,最開始我不太能感受園林設計的精妙,於是就四處觀察,更多是到亭子或長廊裡坐一坐,這種不符合一般好學生常規的行為反而為我創造了一種情景。
這時的我其實是旁觀者角色。我看到同學在太陽大的日子會去找樹蔭下,背靠著假山石的地方,不希望後面有太多人看;雖然只畫局部,但會找能看到很大的場景的角度;園林裡的老人和小孩在盡情玩耍等。
在園林裡體驗讓我發現,廊不一定是廊,而是有很多種功能,坐、走、看、交流;假山不僅僅是裝飾,還能提供給人別的功能,這些場景帶來的潛意識會影響到我的一些設計的思考,比如,門廳不一定只是禮儀性的空間,走廊不一定只是交通空間,甚至窗戶除了採光通風,還可能是人跟戶外環境交流的窗口。
建築本身可以具備批判,不一定要有固化的時代的特殊語言符號在其中,而是帶有時代特色的,一方面我不認為把設計師思想都呈現就一定是好的,但我也認為應該在平衡上要做一點點傾斜,傾斜我們自己的認知。所以我的每一個設計都儘量讓「我」既是其他各方,又是一個旁觀者,希望對每個項目帶來一些自己的理性思考,用自己的方式去巧妙植入,畢竟一點變化也是變化。
從事地產項目這麼多年,大家都覺得中國的住宅小區好像千篇一律的,但無論是產品、設計還是公共設施的配套設計已經有很大的進步。在小區規劃裡,20年前沒有任何人會注意大堂如何設計,如今卻已經細化到人的動線、車的動線和氣候因素,這些觀念和考慮通過一代一代而改變。
建築師應該允許通過自身的思考給出一個值得期待或可進步的空間,即使對於當代有些問題未必能解答,但把問題解決的可能往前推演助力了一步。這很重要,也許恰恰是那一點批判性的出現可以讓建築師的自我在建築或設計中體現出價值。
含混的魅力,從住區發展成為社區
我的專項一直是做被稱為城市背景的住區類建築,很完整地參與到了中國住宅的整個發展歷程,也見證了一些變化。
住區,顧名思義以住為主,住區功能這麼多年的變化就是從宏觀到特定群體,而大部分類型還沒發生從住區到社區的變化。
海口綠城桃李春風鄰裡中心
生活居住空間本身,原來基本居住功能的睡覺、吃飯、客廳交流等若干空間都是合一的,現在這些空間慢慢分離出來,分為主臥、次臥,兒童房、老人房,公共空間除客廳外還有第二客廳,餐廳也會分為一個早餐廳,一個日常餐廳,廚房進一步細分為中廚、西廚等,針對不同人的不同訴求進行功能劃分。
空間功能雖然細分卻會追求一些變化,對於空間本身靈活性的細節在設計裡就已展開。尤其是家庭裡的公共空間,客廳、餐廳、廚房都逐漸成為更好的公共空間的,使得家庭成員產生更多互動,這些變化更符合現在的居住形態。
社區公共空間也在發生變化,很多小區在景觀設計時會考慮愛狗人群的交流區域以及小狗玩耍區域。這些變化產生是由於住區功能逐漸完善,人的基本需求得到滿足,作為群居動物的人所生發出的其他需要。這些可交流空間、特定人群空間的創建,使得住區逐漸增加社區屬性,提供更多交流可能性空間,從基本功能轉換到更社會化。
現在所有社區都有政府指標規範要求的配套,配套做為整個社區更重要的一部分,應該進行更好的設計,考慮將來怎麼去使用公共屬性的空間。比如很典型的新產生的功能需求,「四點半學堂」,小孩下午四點放學後可以在這個空間上課、交流、玩耍;社區會客廳,居民可以在公共客廳舉辦更多的活動,比如開大的party,這些公共空間可以更全方位滿足人們的需求。
基於這些觀察與思考,我們在設計時更傾向於做功能混合。實際上有很多好的規劃無法自發形成,我個人認為是因為過度設計,把功能分得過於清晰從而喪失了新的可能性,而唯有功能混合才能造成可能性。
這涉及到邊界的概念,多方位涉獵的各種因素誘發了最後的設計,含混狀態就代表邊界開始不那麼清晰,交互可能性更多,跨界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比如我們會有意識地在入口設置配套的商業,把商業和住宅結合而不是簡單隔開,適度混合可以為社區的人創造好的交流空間,形成好的社區歸屬感。
有些商務區規劃的功能太整齊劃一,商務辦公與商業聚合體,白天車水馬龍,但由於周邊沒有居民,晚上幾乎沒有人,這無法稱其為社區,純粹商業功能之外缺少住區功能,如果增加住區就會變成社區。
有時候政府最初規劃一個地塊時,比較清晰地把它定義成商務區,但如果是純粹的商務區,住宅都在片區外圍,規劃設計往往會忽略人的需求,片區是時段性的,白天有人晚上沒人,這應該是城市發展最典型的弊端之一。
住區的存在使得邊界含混,功能含混,也會讓區域煥發更大活力,這是屬於城市自己的更新。
因為人聚集到一定程度,一些訴求自然會被相關部門關注,就像北京的住區範圍大而廣的天通苑,人群集聚到一定程度,區域實現更新產生商務、商業等各種業態。但,這不是理想狀態。對設計師來講,能觀察到和預感到這個過程,在設計的時候,哪怕只是幹預一點,也能表達自己的設計態度,既然已經知道社區過於單純的功能將來會出現若干問題,就一定要儘量避免問題出現,主動嘗試改變這種狀態。
無意識行為,激活良好的城市公共空間
住區跟城市的關係密切,城市可謂大的底板,住區是其間小小的組團,它們之間的關聯在變化的過程中產生。
中核科創園
從實踐中我經常觀察和思考城市規劃的一些現象,中國很多城市有規劃,但很多城市焦點是開發商主導,而不是政府規劃,有些建設和規劃甚至都是無意識的。
造城過程中,地產商無意識貢獻了一些自己的力量,在5年甚至10年前的中國開發階段,由於開發量足夠大,每一個樓盤基本以30萬平米計,一個樓盤動輒3000戶,居住人口1萬,兩三個樓盤,就能達到3萬人,這基本就形成了一個小城市。這些小區之間形成的公共界面,就是城市未來的公共空間。
組團最近幾年才出現,一個組團差不多5萬平米,我們要重新思考如何把5萬平米的地做成一個跟城市有良好關係的組團,同時規劃出有價值的公共空間。其實有的公共空間是大眾自發形成的,這些空間是靈活的,開發商無法規劃這些場地,只是在設計中出於多種考慮產生一些退讓,從而產生了一些可以活動的空間。
自發形成空間很有價值,如果當初有更好的規劃設計,基於現有的基礎做主動設計可能會效果更好。住區跟城市之間的關係,是需要以規劃視野介入,以更理想的狀態呈現給民眾和給城市的公共生活。
南京東路街道愛民弄微更新
即使上海這類一線城市的街道空間也會因為行政命令或其他原因導致街道本身失去活力和張力,甚至有一些看起來衰敗的街道如果基本要素在的話,要復活和重新啟動的可能性也很大,這些街道潛力巨大,輔助一點設計的改動或城市更新就會變成非常有活力的街區。
我一直比較關注城市更新,觀察新城的大批量型住區中心怎麼形成,甚至親身參與到這一過程。有的街道從最初的冷清到幾年後成為區域核心也是有原因的,或許幾個小區的出入口靠著它,並在街道入口處不約而同留出斜街。這些無意識的行為背後遵循了一定的商業街擺布邏輯。
城市活力、建築本身所創造的商業活力可能是城市本身變化過程中,大量需求引發的,可能街道人流量大也可能因為全是小食店或者剛好地鐵口通道在這裡就無意識的誕生了。有意識地規劃有時反而無法帶來活力,無意識布局反倒產生了活力。
變化中吸取經驗,才能找到設計的支撐點
不管什麼樣形態下的文化背景或社會結構,對人的關注是最重要的因素。作為設計主體,要通過設計來完成人與社會發生關係的空間,設計師眼中人的變化決定了造出來的房子是什麼樣。
西安秦二世陵遺址公園
觀察自我只能說明一部分問題,觀察客戶能發現更多問題。對我來說,客戶包括兩類,居住空間的使用者以及直接甲方。《烏合之眾》這本書表達了一個觀點:人,尤其群體的人很容易形成盲從於群體的意識。
我觀察第一類客戶,從本質上來講,他們的變化更多是受外部信息或社會的心理投射,認知方式更多。在四線城市開展項目的時候,甲方通常會提出說我們的設計可能適用於一線城市未必適用於四線城市。
我認為不用界定一定要做過於在地的設計。實際上,四線城市老百姓的認知跟一線城市差距沒有那麼大,比如電視劇裡面呈現的豪宅生活,觀眾也能感受得很真切,各類商品藉助電商平臺可以在全世界看到和購買到,社會信息是十分對等的。
如果信息有個培養皿,培養的周期在縮短。現代人群的心理變化會受各方面信息的引導,我們每個人都參與其中,在與這個世界共處中尋找合適的位置。就我個人而言,我習慣在觀察變化之中吸取經驗,尋找做設計的支撐點。我不給自己設定設計的風格化以及取向,更多是現有經驗的疊加之後的延續。
成都錦江區東大街項目建築設計方案
我始終認為,走路過程本身很重要,你慢慢會發現自己的特點和擅長,通過主動參與到市場規律的浪潮之中找到方向,可以說,我對於自己的設計工作始終在追求一個可變化的思考過程,通過每一點創新去實現產品不同的自身價值。
我經常跟同事說,如果在每一個項目上堅持微創新,每一個微創新附著10個項目,以中國現有的開發量,兩三年就能實現10個項目,這就能疊加成很大的創新,不一定要短期內把一個項目突破到什麼程度,從旁觀者的角度,我認為追求極致的創新和過於主觀的表達一定會在各方產生更大反彈,甚至帶來更大困難,以退為進的方式或許能產生更高的效率。
北京·朝陽區孫河鄉項目商業設計方案
作為設計師,需要的不是一次兩次創新上徹底突破,而是更多帶著突破想法一點點去實現,如今四十不惑,我始終會堅守基於合理邏輯的自身職業認知。
本文圖片由日清設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