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時候,不愛吃石針這玩意。覺得它太腥,以致於有種難聞的氣息徘徊在喉腔之中。
那會的冬天冷瑟中帶著一片片昏暗,去陸嫲家拜年的時候,二舅總起得晚。和阿爸聊完話便盛情邀我們留下來吃午飯。印象最深的是好幾次都要煎石針。
有時,到四月左右,遠居臺南的臺灣公會回來探親。陸公見到他分隔異地多年的弟弟,免不了要弄上幾頓盛宴,除了一般的名貴貨色,還有煎石針。那會陸嫲就會叫阿媽帶上我們去吃飯。可我一聽到石針,興趣就減了一半。雖然,能見到充滿各種新奇古怪的臺灣公。
我想我這麼討厭石針,大抵跟它的做法脫不了干係。
罾城人吃東西總要研究一番,得強調一個「鮮」字,所以石針的做法也如此。三月春天的石針最肥美,上等的石針在罾城對面的龜齡島周邊,得僱人去潛出來。新鮮撬出來的石針,混上薯粉打成漿。熱鍋爆香蒜粒後,下鍋煎成一片片金黃,起鍋後用煎石針剩下的油來炒韭菜當作配菜,當季的兩物配搭在一塊,確實十分賞心悅目。
只是要真正煎出好的石針,是一件難事,單單個中涉及的比例分量,就得憑下廚的多年經驗和一雙巧手。
興許這樣,我在吃過多次失敗的失敗煎石針之後,對石針產生了厭惡。奇怪的是,長大了卻也因為石針的香與鮮,愛上這種食材。
也因為長大了,才知道,陸嫲喜歡吃石針,阿嫲也是。
陸嫲喜歡吃醃過的石針,據說醃過的石針十分送飯送粥,雖然味道有些重,比起煎的卻更有一番風味。而陸嫲喜歡每天早上,稍微拌點醃石針,配上一碗白粥,來當做早飯。後來到陸嫲病重的那一年,阿媽煎了半斤石針給她吃,陸嫲心疼阿媽的錢,沒敢吃多。
我的阿嫲也是個愛吃的人,尤愛吃好貨,石針也不例外。以前家裡卻不常有石針吃,到後來石針成了年夜飯的常菜,便總會提前讓阿嫲先嘗一份。阿嫲胃口好,總能吃上好幾塊。直到幾個月前阿嫲身體狀況突下,小姑還買了一斤石針給阿嫲吃。那時家裡人都有所顧忌,怕阿嫲吃了不好。只有阿媽說了句:「趁她還能吃,就讓她多吃點,也別管其他了。」那一次石針阿媽分成三次給阿嫲吃,阿嫲每次都吃得樂滋滋,連連誇好吃。那一次,也成了阿嫲最後一次吃石針。
阿媽現在還會說,幸好讓阿嫲吃上那一次石針。
石針在我的回憶裡,就這樣和很多人掛鈎起來,卻不禁有滄海桑田的意味。二舅後來因為生意上的事情和阿爸斷了聯繫;臺灣公早就仙遊了;陸嫲在大四那年走了;至於阿嫲,也在兩個多月前離世。似乎,關於石針的回憶並不像它的味道那麼美好,倒有點像它身上粗硬的刺。
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我總會想到小時候聽小姑跟小叔說的一句話:「弟,以前石針幾毛錢一斤我們吃不起,現在幾百塊了,我們倒吃得開懷,世事就是這麼奇怪。」
(封面圖來自全景網)
這是一座城的小事,希望你回憶中的故鄉,能在此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