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楊聯陞先生致繆鉞教授信函。
▲楊聯陞夫婦與繆鉞夫婦。
▲楊聯陞夫婦
家兄蔣力的這本《楊聯陞別傳》。坦率地講,我對書名是有異議的。所謂「別傳」,應該是「正傳」的補充。迄今為止,並未有過「楊聯陞正傳」。曾有人試圖寫過,並且複印了楊聯陞先生47本日記,但後來沒有結果。在沒有「正傳」的時候撰寫「別傳」,當然有作者謙虛的表現和藉此拋磚引玉的意願,不過,我也說一句大話,未來不可能有一本能夠超過這本《楊聯陞別傳》的「正傳」。因為作者與楊聯陞的親屬關係、作者所掌握的楊聯陞的書信、作者的筆力與情感,都是其他人難以超越的。
韓石山老師在《楊聯陞別傳》序言中稱「蔣先生此書,不妨稱為紀人本末體。可說為中國傳統史書體例,開一新生面。」我以為,這也是過譽之辭。中國傳統的史書,講究「三體」——紀傳體、編年體、紀事本末體。作為「紀傳體」頂峰的「二十四史」,已經把人物傳記寫得傳神逼真,後人想「開一新生面」,談何容易。何況近年來諸如《胡適的圈子》(山東畫報出版社2010年版)、《魯迅的圈子》(東方出版社2014年版),都是這種「交友考」的寫法。
《楊聯陞別傳》的可貴之處,在於作者通過楊聯陞先生的「朋友圈」——傳主與胡適、趙元任、錢穆、蕭公權、繆鉞、何炳棣、吉川幸次郎等海內外學人的學術往來,不僅「掌故性」地勾勒出楊聯陞先生作為「西方漢學界一流學人」「中國文化的海外媒介」的生動形象,同時也給這些海內外學人做了「別傳」。
▲1989年周一良教授在楊聯陞先生家吃龍蝦。
這些,都是不為一般人所知的,非下一般功夫可得。正因為此,這本書作為一本「工具書」,是可以擺放在案頭的。
▲1938年起,楊聯陞擔任賈德納的研究助理。在哈佛求學期間,楊聯陞在學業和生活上都得到賈德納的關照,吃住都在離哈佛園不遠的康橋柏克萊街上的賈德納的寓所。美國麻省康橋柏克萊街5號今貌。
翻閱《楊聯陞別傳》,不僅可以看到傳主的學術生涯,更可以看到傳主的一些情結。比如,楊聯陞先生濃鬱的「北大情結」、隱隱的「日本情結」、深沉的「故園情結」——
他早年即想就讀北京大學;周作人擔任偽北大校長時,他拒絕了周作人接連發出的講師與副教授的聘書;留美期間答應胡適將來回北大任教;晚年最大願望之一是到北大做一次學術講演。
他與日本學者多有往來,也曾經到日本研究中國史的「重鎮」東京大學和京都大學訪問和講演,欽佩日本研究學問的精細,但內心中有著一種不服。到了晚年,楊聯陞先生對故園的思念愈加深沉與深切,和海內外學人交往時難以克制地流露出來。作為在日本留學、工作、生活了30年的我,對此豈能用「同感」兩字形容!
或許是觀察角度的不同,或許是生活體驗的不同,家兄蔣力對楊聯陞先生晚年生活的著筆點似有欠缺之處。我和蔣力曾經一起去拜訪過上海復旦大學教授葛兆光先生。葛先生作為訪問學者在美國哈佛大學期間,曾經詳細閱讀過楊聯陞的47本日記,回國後陸續寫了一些文章。
▲1965年楊聯陞先生日記
▲ 楊聯陞先生與胡適先生1956年的論學書信。
我記得葛先生說過這樣的話:「楊聯陞先生是被『漢學第一人』的稱號壓死的。」他給我們兄弟介紹了楊聯陞先生在日記中顯示的種種「要強」,絕對不能輸給西方漢學研究者的心態和行動,結果導致精神抑鬱患病,晚年的精神生活並不愉快。
說實話,後來我也曾到臺北翻閱過《楊聯陞日記》,更多地關注到楊聯陞先生在美國生活中喜歡「包餃子」,沒有葛先生觀察得深入細緻,所以才為《楊聯陞別傳》中沒有收入葛先生的見解而感到略有遺憾。
拉拉雜雜寫來,這篇文章已經無法稱為「書評」,勉強可以稱為「書話」了。我想說,《楊聯陞別傳》把一個中國學界已經生疏的「學匠」重新拉回到人們的視野,由此為中國的文化海外傳播添薪續力,值得一讀。
▲1959年,楊聯陞與同事。後排左起:鮑大可,列文森,畢漢思,Judith Shklar,梅谷,Edward Wagner,芮瑪麗,史華慈,柯睿格。前排左起:費維愷,牟復禮,Charles O.Hucker,楊聯陞,瞿同祖,周策縱,John Lindbeck,賴世和。
(本文作者蔣豐,為北京大學歷史系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