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知青生活瑣憶
展秀華
一輛牛車咿咿呀呀行走在鄉間的土路上,直到傍晚,車把式才把我們
接到一個叫呂莊村的陌生地方。村頭,沒有期待中的熱烈歡迎;知青點裡,也沒有熱氣騰騰的飯菜在等著我們…… 這裡,就是我們即將留下來「戰天鬥地,大有作為」的地方。
那是1969年元月8日,一個終生難忘的日子。我們洛陽市第十中學鑼
鼓喧天,彩旗飄揚,高音喇叭裡唱著毛主席語錄歌。等待出發的同學們背著背包、提著網兜,臉盆茶缸叮噹作響。一輛輛大卡車上貼滿了標語:「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到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卡車從校園魚貫而出,學生們有的被送往靈寶,有的去了新安縣、澠池,我們來的這個地方是臨汝縣廟下公社楊莊大隊呂莊村。
進了村裡的知青點,空落落的院子裡,半截牆就地圈起的地方是廁所。兩大兩小四間房,除了靠牆的地方豎著幾捆玉米杆,一件家什都沒有。天黑時分,有人送來半桶湯麵,每人兩碗,不知鹹淡。天色已晚,油燈如豆,秋景把背包放到玉米杆上說:「先歇歇吧,汽車牛車的,都折騰人一天了」,靈芝火冒三丈:「光說叫來,來了也沒人管,咋睡哩,睡地上?」 ……眾人相覷無言。
北方農村,臘月的夜晚寒氣侵人。環顧我們這個「家」,只有影子映在土牆上。遠處陣陣犬吠,一隻貓在房頂上跳來跳去,叫聲悽厲…… 想到自己昨晚還在溫暖的家裡,今天卻到了這個陌生地方,寒冷、恐懼、委屈、想家……我忍不住傷心啜泣。情緒傳染,三個女孩子在那個冬夜裡相互偎著哭成一片。
第二天一早,有人拍著門喊:「知識青年們,起來吃飯吧!」。推門一看,天地蒼茫,昨夜好大一場雪。一個年輕女子,一手提籃,一手拎桶,裡面是五六個黃面饃、一碗熬白菜、半桶紅薯稀飯。「只聽說你們要來,沒想到說來就來了,都還沒拾掇好哩,這幾天我先給你們做飯吃。」聽她後來自我介紹,才知是村裡的婦女隊長。
飯飽,我們藉口想去其他知青點看看,告訴婦女隊長中午不回來吃飯,其實已密謀了一場「出逃」計劃。
一步一挪,我們踏著厚厚的積雪出了村子,走了半晌才看到公路。三人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從南來北往呼嘯而過的汽車中搜尋有無開往洛陽的。正午已過,終於攔住一輛拉滿焦炭的大東風,靈芝趕快扒住車門,聲淚俱下向司機哭訴,說我們是下鄉知青,昨天剛來,隊裡卻沒準備好,想先回家住幾天……我和秋景趕緊附和補充:「真的師傅,不騙你,連張床都沒有,我們背靠背坐了一整夜,背包都沒解開,又冷又餓又瞌睡,……」。
司機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樣子,想必也有同齡的孩子吧,只見他沉思片刻,大手一揮,「上車!」
一
七天後,不光是秋景和靈芝,同學鳳琴也隨我們一起回到呂莊村。發
現知青點裡又多了倆男生:同學十八和學兄武臣。十八訴說原委:他倆原先被分派去了別的村,條件太差就調配到這兒了。「你們剛走,俺倆就來了,又冷又餓,隊長媳婦兒給做了一大鍋豆麵條,我吃了七碗,武臣吃了八碗,可把隊長媳婦兒嚇住了,」十八說著哈哈大笑,「隊長聽說你們跑了,趕緊找人放倒幾棵樹,又去外村請了倆木匠打出幾張床。」我們一看,果然,東屋四張,西屋兩張。但那是什麼床呀,不過是床框子,中間橫了幾根木橖。十八見我們面有疑色,趕忙寬慰道:「木匠說他們這兒的床都這樣,多鋪些黍杆,睡覺可暖和啦。」
寒冷的冬日沒啥農活,先適應環境學著做飯。小廚房裡新壘了灶臺,
黃泥巴還沒幹,咧著口子。牆角處一堆散煤,案板旁倆大瓦罐,分別裝著白面和玉米面。一瓶棉籽油,一罐大粗鹽,鍋碗瓢勺雖粗笨些,但還齊全,只是兩口鐵鍋都很大,若是滿滿一鍋飯,兩個女孩子也難抬下來。
兩罐白面很快就吃完了,再領麥子,就得我們自己去推磨、籮面。狹小的磨道裡,一圈又一圈轉得人頭懵眼暈,胳膊發麻。煤燒完了,也得自己去煤礦拉,來回六、七十裡地,拉一次煤歇上兩天才能緩過神兒。幾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農村之前誰也沒在家做過飯,更沒人懂什麼粗細搭配合理計劃了,通常是磨了麥子天天吃白面,白面告罄只好頓頓紅薯湯。
那年月的農村全是土路,一遇雨雪天便泥濘不堪。農民自製的雨鞋叫「泥屐」,看上去就是兩個木製的小板凳,用繩子牢牢綁在自己的鞋子上,只能一步步在黃泥地裡挪,走快的話,不小心就崴了腳。還有一種「油罐靴」,相當於「高定款」的雨鞋,製作過程據說很費工夫:先把做好的布鞋套用桐油刷一遍、晾乾,再刷、再晾乾……如此反覆多遍,最後成了又沉又硬、泥水不透的「罐子」 一樣的雨靴。當然,穿上這東西也不敢快步,否則,腳行在前,靴仍在後。
遠近幾個村子沒學校,能去公社上學的年輕人也寥寥無幾,所以這些識字不多的姑娘小夥都喜歡往我們院子裡湊,打聽些城裡的人和事。
農村女孩子,雖然也是如花似玉的年齡,卻清一色的黑藍衣褲。身上
唯一的一抹亮色是棉褲腰上拼的三寸翠藍,也只在彎腰時不經意才露出
來。她們見到我們的棉大衣、花圍巾,甚至膠鞋和尼龍襪,總是羨慕地問個不停:「貴不貴,多少錢?」她們幾乎所有人,都是從小定下的娃娃親,結婚之前不會出遠門,更沒坐過汽車,只有等著婆家迎娶前,能領她們去縣城扯幾身衣料,附近轉轉,也就算是開過眼界,見了風景了。農村人起名字隨意,姑娘家居然都叫什麼「讓、定、夠……」聽來好笑。對男孩子雖然重視些,據說也是生下來時,大人看見啥就起個啥。十八有時就打趣他們:「聽聽你們爹媽起的名字,什麼老撇、老賴、池耐、糞筐、油錘、籮頭…… 娶媳婦去登記,結婚證上也寫『钁頭』、『 鋤頭』?」
想來當年的知識青年來到農村後,第一印象都大致相近吧:捱過最初
的不適應,還是能從這種全新的生活中發現些樂趣和新鮮感,以及始料未及的成長和挑戰。
二
呂莊村徒有其名。大多姓杜,沒一個人姓呂。
隊長杜闖發,三十多歲,深沉寡言,黑瘦精幹。腰間束根麻繩,光腳穿著單鞋,冬夏不變。平常很少能見到,有事去找,他媳婦不是說「公社開會啦」,就是說「大隊學習了」……顯然是我們的到來給他添了不少麻煩。無疑,當時最讓他頭疼的,就是我們這些知識青年的吃飯問題。根據上級規定:知識青年第一年每人每月30斤糧食,粗細各半,棉籽油一兩。
第二年和農民一樣按工分分糧。可是30斤毛糧,除去麩皮和損耗,餘下的淨糧不過20斤多些,根本就不夠。沒得吃時,我們就向隊裡借。但借糧流程繁瑣,保管總是各種推諉。情急之時,我們就改去隊長家裡借,一次還行,兩次三次就見不到好臉色,再去,他媳婦兒乾脆就躲起來。有次又是糧食見底,紅薯湯連喝數日,我們個個胃泛酸水,叫苦不迭。十八靈機一動說:「大隊正在開春耕會,咱也玩玩去。」於是,一行六人彎腰拄棍,闖進大隊會議室。支書問明來意,趕緊安排吃飯,並責令隊長馬上解決我們的糧食問題。隊長一時百口莫辯,又不好衝我們發火,黑瘦一張臉拉得更長也更黑了。
副隊長杜元,四十多歲,憨厚、和氣。我們稱他元叔,但因為輩分低,村裡常有黃口小兒直呼「元、元」,他也呵呵地笑著、應著。元叔分管隊裡的農活:哪塊地該鋤了;哪塊地該翻了;哪個圈的糞該出了…… 都記掛心上。元嬸身體不好,常年臥床。唯一的女兒智力低下,牛有幾條腿都分不清楚。元叔沒有換季的衣服,棉襖一脫就是光脊梁。偶遇陰雨天氣,翻出一件皺巴巴的土布褂子披上。家中光景很有些悽惶。
會計窪鬥哥,掌管著隊裡的財權:工分制定,工值多高,年終決算,
如何分配……隊長全得依賴他。窪鬥哥人好,但長相不敢恭維:大黃牙、
小眼睛,鍋蓋髮型外帶中分。但就是這個被鳳琴取笑麵皮粗糙,「比漢奸還像漢奸」的人,卻能娶到那位五官俊俏、愛說愛笑的婦女隊長,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會計室就在我們院子,自從倆男生跟他的關係越來越好,我們的燈油就再沒買過。有時借點零花錢,找個外出開會的美差,他都幫忙通融一下。當時去公社開會、學習 ,每人不但有三毛錢的補助,而且還管飯:一碗粉條湯,幾片大肥肉,外加兩個大燒餅……實在是一頓難得的饕餮大餐。
山坡叔是我們的對門鄰居,每到飯時,他愛蹲在自家門口的糞堆上,蒲團似的大手託起一隻大黑碗,手心兒放一隻小甌(小碗),裡面擱點就吃(小鹹菜),吃完一碗,他xiu子(媳婦)趕快出來添上一碗。山坡叔極豪爽,逢人便打招呼「吃了木?木吃來家吧!」他喜歡穿短而寬的褲子:褲長及膝,褲口盈尺。夏天如此打扮圖個涼快,冬天褲腳生風難道不冷嗎?我們百思不得其解。山坡叔不但農活好把式,還有編篾蓆的手藝。時常見他在過道裡忙活:釘木橛,量尺寸,畫灰線…… 一會兒蹲下、一會兒起身,這時才顯出「闊腿褲」對於篾匠的種種方便來。前期工作準備就緒,山坡叔就盤腿端坐,只見篾片上下翻飛,真如行雲流水。他的蓆子厚薄勻稱、結實耐用。據說兩天就能編出一領,賣上三元不成問題。由於人勤手巧,他的家境就比旁人顯得殷實。
我們住的這所院子以前是生旺伯的,他家在村東頭另修了一處。生旺伯五十多歲,謙和低調。他常戴一頂瓜皮小帽,身著棉布長袍,黑鞋白襪,簡樸清爽。唇邊留兩撇小鬍子,鼻梁架一隻老花鏡,斯文儒雅。他是個菜把式,管理著隊裡的菜園子。但我們背地裡都覺得他不像老農,倒像是舊時學堂的教書先生。他的倆兒子都已娶妻生子,小女還未嫁。大娘也生得慈眉善目,待媳如女。別家兒子成親後分門另過,他們一家八口相處和睦,倆媳婦都不願分家。院裡兩棵棗樹,花開時節,滿院芬芳。棗子熟時,大娘會端出一籮筐,散與過往的孩子,這個兩捧,那個三把。
菜園的北頭有個草棚子,周圍種著葫蘆、豆角和絲瓜。一到夏天,藤蔓纏繞的草棚綠意盎然,頂花帶刺的黃瓜更是誘人。生旺伯每天除了吃飯,其它時間都在菜園伺弄,播種、施肥、澆水、除草…… 累了,就進草棚裡直直腰。我們閒時總會主動跑去那裡,和生旺伯打個招呼,幫幹點小活,常能得到獎賞。有同學來訪,他必問「來客啦?」使個眼色,我們心領神會,佯作洗衣,順便把菜捎上。
親近生旺伯,因了他的那句話「城裡孩子也不容易,咱得對人家好點,要不是上頭有政策,人家咋會離開爹媽來咱鄉下?!」生旺伯不止是嘴上對人說,時不時也會利用他的小「特權」, 向隊裡申請我們幾個知青去菜園幫忙,所安排的儘是些除草、捉蟲的輕活。我們心裡也清楚,這位老人是在盡其所能地關照著背井離鄉的「城裡孩子」,因此我們眼中的他,也格外多了幾分溫暖和親切。
三
冬去春來,繁忙的春耕開始了。元叔在村頭用洪亮的嗓門高喊:「上工啦!上工啦!男女勞力北坡鋤草啊……」敲鐘已是三遍,有人端著飯碗,有人還在門口觀望,女人們納著鞋底說笑聊天,出工的隊伍不疾不緩,如同小溪,在村路上流淌、匯聚。
往地裡送糞是農活第一課。起圈和拉糞,通常是男勞力的事;撒糞的活,歸老弱婦孺。一堆堆的糞卸在地裡,得四面揚開、灑勻,再犁上一遍,以待播種。一幹就是一上午,我們胳膊酸了,手起泡了,也得咬牙忍著。
來來往往的送糞隊伍裡,我注意到有個老大爺,上坡時身躬如蝦,汗如雨下,行動艱難。我剛想上去幫一把,旁邊立即有人攔著說:「他是地主份子,別管他!」
麥熟時分, 無疑是村裡的一場硬仗。元叔早早布置妥當:他領著眾
人割麥,山坡叔負責打場。我們幾個也行動起來:武臣頭天晚上就請人磨快了六把鐮刀;鳳琴、秋景烙好了一摞子油饃;我和靈芝找草帽,翻棉襖——聽小姐妹說,夜裡可冷啦,得穿厚些。
上工的鐘聲響起時,天空還是一片繁星閃爍。到了地裡,元叔吆喝:「趁涼快,趕緊幹活啦,日頭出來可老是曬哩慌。一人把六行,多割多算分,割完一塊,自己去找記工員記帳。」此言一出,猶如箭離弓弦,黑壓壓的人群一字排開,揮動鐮刀,耳邊只有唰唰聲,如同蠶兒在吃桑葉……
近午時分,烈日當空,人人汗透衣衫。鳳琴累癱成泥,我手掌打了血泡,靈芝把鐮刀一扔:「哎呀媽呀,累死我了,啥時候才能割完呀?」「先回去個人和面吧,要是都在這,等會兒咱回去吃啥?!……」秋景正說著,十八武臣接應來了,看我們四人潰不成軍的狼狽樣,爽快地撿起鐮刀:「你們都回去做飯吧,剩下的俺倆割了。」
割麥子最少得五六天。通常兵分兩路協同作戰,一邊割麥,一邊打場,毫不耽擱。山坡叔早已帶人把打場前的工作準備停當:選一塊平地,夯實、軋平、磨光。等到麥子拉來、場上攤開、挑松翻曬。傍晚開始打場:拿木杈的挑去麥稈;持木鍁的攏起麥堆,只待風起,順風撂下。最後,一堆堆乾淨的麥粒裝袋、過磅、入倉。經過幾天的奮戰,麥收結束。留作草料的麥秸,就地堆成麥秸垛。挑最好的麥子交公糧,交完了公糧才能分口糧。
農人們等著盼著的就是這一天,許多人家早已沒了餘糧。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也是我們大飽口福的季節。玉米熟了,黃豆炸了,紅薯該出了……田間一派繁榮景象。休息期間,早有男娃們揣了玉米,拔一捆豆棵子,刨幾疙瘩紅薯,找個隱秘的地方:挖坑、埋紅薯、蓋浮土、鋪玉米、架豆棵、點火……藍色的煙霧嫋嫋升起。待到下工,眾人散去,我們也受邀品嘗。熱灰捂著熱土,一股香氣直打地下冒出來。紅薯綿軟、玉米香甜、黃豆鮮嫩…… 那是專屬於農村秋天的、最美的記憶。
棉花次第開放,得持續摘好多天。姑娘媳婦們爭先出工,根本不用喊。她們每人早早備了大床單,腰間一系就是個大口袋,這是摘棉花的特殊裝備。熟透的棉桃咧開了嘴,仨指頭輕輕一捏,一會兒功夫就是一大包,每個人要不多久都挺起一個鼓囊囊的「大肚子」,看上去格外好笑。下工回家的路上,一個個姑娘媳婦的「肚子」全沒了,但她們的單褲卻變成了棉褲一樣。
四
時間過得快,不經意間一年過去。我們的生活技能、勞動技能都有了很大提高。拉煤、磨麵,兩個男生輕車熟路、應付裕如;烙油餅、擀麵條是鳳琴和秋景的拿手好戲。秋景還拜師窪鬥嫂,學會了「白加黑」麵條的做法:紅薯面裡加點鹼,開水燙了放涼備用;等量的白面裹住紅薯面,慢擀、寬切、急火、快煮。撈出來的麵條白裡透紅,澆上蒜汁也很美味。我和靈芝打雜:刷鍋洗碗,擇菜剝蔥。大家配合愉快。此外,我們還學會了打井水。臨汝縣這邊地下水位淺,也因為井水不深,常有鴨子在井裡撲騰。打水無需轆轤,桶上拴根繩子,左右搖晃,猛然一抖,水就灌滿。
回首往事,我時常感慨,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當時大隊要在各村架線,為送電做準備,優先在知青中尋找有此特長的人,恰巧武臣學過電工,十八心靈手巧一看就懂,二人一併被選中。架線任務圓滿完成,他倆已小有名氣。大隊書記格外賞識,又委以重任,讓他們幫大隊搞副業:軋花機、軋油機、磨麵機……幹得風生水起。大隊有了副業收入,又買了臺手扶拖拉機。每逢夏收,二人就開著拖拉機碾麥場。
一時間十裡八村爭相來請,用十八的話說,就是 「到哪兒都有好吃好喝伺候著」。我們追問「『好吃好喝』都是些啥呀?」他神氣十足地顯擺:『好吃的』就是白麵條下臥仨荷包蛋;『好喝的』就是白麵湯甩(sai)雞蛋花兒。」聽得我們幾個女生羨慕無比。
大隊有個桑叉園,每年夏收賣出一批,收入可觀。為了開會議事方便,隊裡開了夥房,能幹的秋景被借去桑叉園夥房幫廚。是年,隊裡派勞力參與陸渾水庫修建。為鼓舞勞動士氣,成立了文藝宣傳隊,能歌善舞的鳳琴被選中。她曾是班裡的學習委員,學習好,長得也好,還擅長豫劇:一段《朝陽溝》同時分飾三角兒;唱《沙家浜》,阿慶嫂俊俏的扮相徹底徵服了聽戲的老鄉。與此同時,十八和武臣在副業隊幹得紅火,常常早出晚歸,
曾經熱鬧的知青點逐漸冷清下來。
日子就這麼平淡地過著,上工、下工、吃飯、睡覺。我們的臉曬得黝黑,手磨出老繭,說著當地的土話俚語,慢慢就要和村姑們別無二致。我常常問自己,真的就只能在農村待一輩子嗎?看同齡的女孩子都已拖兒帶女,種地、餵豬、煮飯、洗衣…… 一想到將來自己可能也是如此,心中常有陣陣悲涼。
那年中秋,回洛陽小住,遇到鄰居張叔叔。說是鄰居,他並不住在這裡,只是偶爾來,開窗通風、灑掃拂塵,細心「照顧」他那些書。張叔叔是上海人,幾年前調來市委組織部工作,也許住單身宿舍不便把書帶在身旁,他就在我們家屬院租了一間9平米的小房。因為晚上實在不想和兩個妹妹同擠一張床,我求媽媽與張叔叔商量,能否他的小書屋借住幾天。張叔叔一聽,立即掏出鑰匙說:「好啊,你儘管住吧,順便也幫叔叔看著房,」
他指著床頭,床尾,床下幾個大箱子說,「這裡面的書你想看就看,但不要搞丟搞髒,更不要借給別人。」我大喜過望,忙不迭地答應了他。
張叔叔的書真多:《魯迅全集》、《沫若自傳》、《莫泊桑短篇小說集》、《高爾基文集》、《歐也妮 葛朗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外名著應有盡有。我小心翼翼地翻看,遇到名言警句和優美段落也趕緊抄下來。有書讀是幸福的,像是在現實世界中又打開了一扇門,令人渾然忘我,進入了一個又一個全新的世界。從此我開始在洛陽的家和農村的「家」之間頻繁往返,而且每次回來也待得更久。從那些書中,我看到:有些事可以那麼做,有些人還能那樣活。那段沉浸讀書的時光,也讓我對人生未來少了些憂懼,多了些直面的勇氣和樂觀。
寒來暑往,苦樂參半,我們的知青生活有迷茫也有希望。終於等到了1971年,招工的春風吹來。除了嫁作農婦的春秋,其餘同學全都返回洛陽。一起勞動、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六個人,返城後各忙各的,除了鳳琴時有聯絡,有些竟再未曾見過。去年在「五十年聚會」上同學重逢,心中感慨萬千:分別時意氣少年,再見已是白頭…… 令人不勝唏噓。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追憶時雖已零落瑣碎,但那段青春經歷,或許已悄然鑄成了一代人的性格底色,使我們這些多次遭遇社會、時代急速遽變的「老三屆」,能夠以更從容的心境,更堅忍的態度,面對人生起落、世事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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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簡介:
展秀華:1964年 就讀於洛陽市第十中學六七(2)班;1969年元月 下
鄉到臨汝縣廟下公社楊莊大隊呂莊村;1971年12月 招工至洛陽市棉紗織
品廠(後更名為「洛陽市絲綢廠」);1987年調動至洛陽市制針廠,任勞
資科科長職務; 2000年12月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