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樺詩十首
表 達
我要表達一種情緒
一種白色的情緒
這情緒不會說話
你也不能感到它的存在
但它存在
來自另一個星球
只為了今天這個夜晚
才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
它是一個幽靈
拖著一條長長的影子
可就是找不到另一個可以交談的影子
你如果說它像一塊石頭
冰冷而沉默
我就告訴你它是一朵花
這花的氣味在夜空下潛行
只有當你死亡之時
才進入你意識的平原
音樂無法呈現這種情緒
舞蹈也不能抒發它的形體
你無法知道它的頭髮有多少
也不知道它為什麼要梳成這樣的髮式
你愛它,它不愛你
你的愛是從去年春天的傍晚開始的
為何不是今年冬日的黎明?
我要表達一種細胞運動的情緒
我要思考它們為什麼反叛自己
給自己帶來莫名的激動和怒氣
我知道這種情緒很難表達
比如夜,為什麼在這時降臨?
人與風為什麼在這時相愛?
你為什麼在這時死去?
我知道鮮血的流淌是無聲的
雖然悲壯、磅礴
也無法溶化這鋪滿鋼鐵的大地
水流動發出一種聲音
樹斷裂發出一種聲音
蛇纏住青蛙發出一種聲音
這聲音預示著什麼?
是準備傳達一種情緒呢?
還是表達一種內含的哲理?
還有那些哭聲
那些不可言喻的哭聲
中國的兒女在古城下哭泣過
基督忠實的兒女在耶路撒冷哭泣過
千千萬萬的人在廣島死去了
日本人曾哭泣過
那些殉難者,那些怯懦者也哭泣過
可這一切都很難被理解
一種白色的情緒
一種無法表達的情緒
就在今夜
已經來到這個世界
在我們視覺之外
在我們中樞神經裡
靜靜地籠罩著整個宇宙
它不會死,也不會離開我們
在我們心裡延續著,延續著
不能平息,不能感知
因為我們不想死去
1981年10月
震 顫
漆黑的深夜在這裡安眠
一切都不會發生
只有水波在幻覺鋼琴上低述
你面對不動的辦公室空門
會心慌、會害怕、會喪失信心
會敏捷地跳開蜷入房間一角
一分鐘內閃過上千次危險的念頭
那個聲音困擾著你
影子已在窗上晃動
花園濃熱的芬芳
以及過時的情報
吹入你少汗的胸脯
你會揭開窗簾愉快地看一眼
夏夜遼闊繁衍的燈火
火焰還在徐徐降落
這裡沒有一絲風
那個聲音漸漸消失
此刻你會想到東京樂團
正在繁華地演奏
想到亞歷山大城浩瀚的夏夜
發燙的海水侵蝕古代的炮樓
黑頭髮的羅馬少女站立懸崖邊上
傾聽森林深處老虎的怒吼
期待明年冬夜用手槍殺死一隻野獸
你每夜要花一半的時間來冥想
那個聲音又向你走來
很近,幾乎貼上你的臉——
它的呼吸和氣味進入你的身體
你無法想像這麼多的意象
像蜂群在你頭腦中洶湧——
即將迫近的火車、烏雲和浪潮
雪亮的燈光,發亮的黃皮膚
突然向你轉過頭來陌生人……
你終會受不住,
會沉重地倒在沙發上,
捫著心口喘氣、憤怒或發瘋……
死去一個夜晚,好久才復活?
1982年8月
抒情詩一首
今夜,我獨自享受著雪花
我似乎只為了這絮語
難過得無法感謝它的來臨
它每年都來拜訪我幽居的孤獨
來和我談談熟悉的話兒
帶給我一些未老先衰的感情
以及非常非常輕柔的寒冷的詩意
我開始重新想念好久以前
我等待過小學黎明前的憧憬
等待過初中莫名的緊張和難堪
等待過青年時代離奇的煩悶
可這一切都來過了
依然是平凡的歲月的流逝
今夜我感到有一種等待是不能完成的
就像要改變一種鎮靜的仇恨不可能一樣
我無法改變這種習慣的姿勢
即便這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我迎接過無數的夏天……
從重慶到廣州
隨後全溶入了涼快的河流
死亡何時才向你走來?
這我並不清楚
我又重新想起好久以前
我幻想過深夜浪濤的拍岸之音
幻想過漂浮的流雲單薄的身影
幻想過遙遠而不知名的森林的沉思
今夜我知道有一種幻想是無法變換的
就像註定地忍受下去的四季的更替
消瘦和壯大的生息
周而復始的興奮或悒鬱
無名的雪花輕輕地下吧
輕輕地低述你寂寞的話語
此時再不會有別的憂煩
來打擾你沉默的思緒
1982年11月
或別的東西
看,他童年多麼緊張。
——柏樺《多年後的一句獨白》
釘子在漆黑的邊緣突破
欲飛的瞳孔及門
暗示一次方向的衝動
可以是一個巨大的毛孔
一束倒立的頭髮
一塊典雅的皮膚
或溫暖的打字機的聲音
也可以是一柄鑲邊小刀
一片精緻的烈火
一枝勃起的茶花
或危險的初夏的墮落
嬌小的玫瑰與烏雲進入同一呼吸
延伸到月光下的涼臺
和樹梢的契機
沉著地注視
無垠的心跳的走廊
正等待
親吻、擁抱、抓緊
雪白的潛伏的小手
以及風中送來的抖顫的蘋果
被害死的影子
變成陰鬱的袖口
貼緊你
充滿珍貴的死亡的麝香
化為紅色的嘴唇
粘著你
青苔的氣氛使你的鼻子眩暈,下墜
此刻你用肅穆切開子夜
用膝蓋粉碎回憶
你所有熱烈的信心與膽怯
化為煙霧
水波
季節
或老虎
1984年5月
再見,夏天
我用整個夏天同你告別
我的悲愴和詩歌
皺紋噼啪點起
歲月在焚燒中變為勇敢的痛哭
淚水洶湧,燃遍道路
燕子南來北去
證明我們苦難的愛情
暴雨後的堅貞不屈
風迎面撲來,樹林傾倒
我散步穿過黑色的草地
穿過乾枯的水庫
心跳迅速,無言而感動
我來向你告別,夏天
我的痛苦和幸福
曾火熱地經歷你的溫柔
忘卻吧、記住吧、再見吧,夏天!
1984年8月
懸 崖
一個城市有一個人
兩個城市有一個向度
寂靜的外套無聲地等待
陌生的旅行
羞怯而無端端地前進
去報答一種氣候
克制正殺害時間
夜裡別上閣樓
一個地址有一次死亡
那依稀的白頸項
正轉過頭來
此時你製造一首詩
就等於製造一艘沉船
一棵黑樹
或一片雨天的堤岸
忍耐變得莫測
過度的謎語
無法解開的貂蟬的耳朵
意志無緣無故地離開……
器官突然枯萎
李賀邊騎邊哭
唐代的手再不回來
1984年秋
白頭巾
那邊有個聲音在喊我
眼睛死死地盯著
在深夜
點起兩支神秘的香
那邊有個聲音在喊我
手腕突然被扭曲
在深夜
點起兩支神秘的香
此刻我倆將創造一個陌生
並屬於這個陌生
不會有太多的笑
但我們必須承認
從北碚到烈士墓
有三個夜晚已經死了
注釋一:此詩標題為張棗所取。
1984年冬
夏天還很遠
——致父親
一日逝去又一日
某種東西暗中接近你
坐一坐,走一走
看樹葉落了
看小雨下了
看一個人沿街而過
夏天還很遠
真快呀,一出生就消失
所有的善在十月的夜晚進來
太美,全不察覺
巨大的寧靜如你乾淨的布鞋
在床邊,往事依稀、溫婉
如一隻舊盒子
一個褪色的書籤
夏天還很遠
偶然遇見,可能想不起
外面有一點冷
左手也疲倦
暗地裡一直往左邊
偏僻又深入
那唯一痴痴的掛念
夏天還很遠
再不了,動輒發脾氣,動輒熱愛
拾起從前的壞習慣
灰心年復一年
小竹樓、白襯衫
你是不是正當年?
難得下一次決心
夏天還很遠
1984年冬
惟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福
牆上的掛鍾還是那個樣子
低沉的聲音從裡面發出
不知受著怎樣一種憂鬱的折磨
時間也變得空虛
像冬日的薄霧
我坐在黑色的椅子上
隨便翻動厚厚的書籍
也許我什麼都沒有做
只暗自等候你熟悉的腳步
鐘聲仿佛在很遠的地方響起
我的耳朵痛苦地傾聽
今夜我心愛的拜訪還會再來嗎?
我知道你總是老樣子
但你每一次都註定帶來不同的歡樂
我記得那一年夏天的傍晚
我們談了許多話,走了許多路
接著是徹夜不眠的激動
哦,太遙遠了……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
這一切全是為了另一些季節的幽獨
可能某一個冬天的傍晚
我偶然如此時
似乎在閱讀,似乎在等候
性急與難過交替
目光流露寧靜的無助
許多年前的姿態又會單調地重複
我想我們的消逝一定是一樣的
比如頭髮與日曆
比如誇誇其談與年輕時的裝束
那時你一生氣就撕掉我的信封
這些美麗的事跡若星星
不同,卻綴滿記憶的夜空
我一想到它就傷心,親切而平和
望著窗外漸濃的寒霜
冷風拍打著孤獨的樹幹
我暗自思量這勇敢的身軀
究竟是誰使它堅如石頭
一到春天就枝繁葉茂
不像你,也不像我
一次長成只為了一次零落
那些數不清的季節和眼淚
它們都去哪裡了?
我們的影子和夜晚
又將在哪裡逢著?
一滴淚珠墜落,打溼書頁的一角
一根頭髮飄下來,又輕輕拂走
如果你這時來訪,我會對你說
記住吧,老朋友
惟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福
1984年冬
【作者簡介】柏樺,1956年1月生於重慶。畢業於廣州外語學院英語系。先後在西南農業大學、四川外語學院、南京農業大學工作過。現為西南交通大學藝術與傳播學院中文系教授。為中國第三代詩人的傑出代表。其詩歌被收到各種權威集子和刊物,並被翻譯為多國文字。著有《表達》(詩集,灕江出版社,1988年)、《毛澤東詩詞全譯全析》(成都出版社,1995年)、《望氣的人》(詩集,臺灣唐山出版社,1999年)、《地下的光脈》(詩論集,臺灣唐山出版社,1999年)、《左邊:毛澤.東時代的抒情詩人》(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1年)、《另類說唐詩》(經濟日報出版社,2002年)、《往事》(詩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今天的激情——柏樺十年文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等。
景象·跡象·印象·幻象
——四象合一中柏樺詩歌的意義與追求完美和諧的品質
文/唐明
讀柏樺的詩,儼如目視衝淡閒散平和,卻在淹雅的反饋中旋起一朵漾開娛性恬趣的況悠鬆懈,於時間倦怠間蕭逸疏才,瑰瑋卓麗般取自靜窕,品之釅狀,斟其韻逮,似苦雨庵主人周二先生,憑颯颯篆描之心境,撰小品文般以形繪詩範,掩窗景麓而詠誦經心,綸巾羽扇行卷乃風灑之貌。端是柴茅煮藝渥詩,與朋三五談而論道,舌燦如蓮,咳唾珠璣,一詩既開,則率吟若流,以壺光映山色,憑盞水燃史燈,照雪秉燭,摘螢投繯,擇蚊叮蠅爪以寫策論,選鴻跡燕泥乃顯詞語之炊。心性況其詩遵技癢,靈犀一點為通洞悉將觸,文虎哲豹皆在其端閃現,景態殊麗穎顯神會。就墨鋪紙,硯底輟耕,句句爛冰語,字字如菊,似乎在這如菊盛開的街巷中,有人物行色悠閒嘯聚於瓦肆勾欄,茶酒樓飯荘戲臺客店裡弄,日日上演著亙古即有的人世過往之故事與傳奇。才啜一碗酒下肚,又見街頭巷尾擔挑人,在議論國是,方一回首望,仔細不知從哪個吊腳樓過街屋頂就傳,某某軍爺,昨天兵變,要發財,當上了督軍。諸若此類,關於誰誰在牌局中出老千,贏了錢,或又是誰誰,在地主家睡了人家姨太,……如此種種,這些在四川邊城一帶,轟動一時的舊聞,還時常新鮮,也會詩人柏樺筆下濡染開,在詩界異地鄉處流傳。如之言(《嘉陵江畔》):
「不要怕,這只是一面鏡子/面對遙遠的往昔——//那天,滾燙的梯坎望不到盡頭/你鍛鍊、奔跑……/在江邊,正午,或黃昏/無眠不休的喜悅呀!/你總聞到一股怒氣衝衝的味道/磅礴不絕,又難以形容//有人從巨石邊飛躍入水/有人於江中追逐著駁船//而我卻在那裡/見到了一位淹死的青年/他面部蒼白、腫脹/身上沒有毛/看上去讓人感到羞恥/如一具女人的屍體//從此,我失去了性別/從此,我看每個人都像死人」。
在柏樺的詩裡,晃若有一絲倦怠攜追憶降下,無論是懷舊還是思人,抑或是抒發情愫般的寄趣,總是帶著些許莫名的愁狀,似乎悵然若失,牽痕剔雨,於詞語講述從容裡描寫,桃梨劫般撕破春裳秋韻,氤氳著霧,瀰漫始終。滑膩固藻,堆霓溼虹,將淺絳或青綠加上鋅白與灰朦用一爿赭紅及豔紫從詠誦間洇洇潤展,自屋漏痕錯綜複雜醬色的黃到昂然凸凹不平魚鱗狀,銀中泛黑和白的光,又折彎去,一掛兩挑,擇定老照片浮光掠影的塵屑與愈加泛濫的斑斑油漬,在一種淡定的悽惶裡透出時間匆忙逡巡的蒼白和一爿蠟質的朵黃下,伴隨汩汩上升的腥紅,構成一首詩的節點,祈福於焦慮不安的白晝,而垂下夜空的圍幔,讓一輪明月般的詞語在字與句的抉擇中湧泉似水,蕩漾出一股迴光返照似的崇念,而不至於枯燥或萎靡不振……
譬如其在《憶重慶》一詩中,是如說,「讀到『機構涼亭』處,我停下,/時斷時續,入眠……醒來……/在烈士墓我翻到一篇《燈籠鎮》/那裡有你年輕時孔雀肺的樣子/你唯一的一次生氣的樣子。//夏天,周而復始,常綠常新/正午的水面,金子波動……/『人或為魚鱉』……前方有/我童年就一直牽掛的建築工地/紅磚牆後總會飛出來一塊石頭//一個小圓桌呈現了這戶人家/那暗黃桌面,那1966年的洋氣/夾雜著重慶上清寺郵局的氣味……/勞動人民文化宮獸籠的氣味……/語文書和小冊子書的氣味……//(終於有一天我離開了城市)/春潮,山間教室的日光燈……/黃昏窗正分得那數學老師呢喃的側影;突然我感覺我起身/迎向老師,一下子長大成人。」
從柏樺的詩涵蓋的種種跡象和表徵,在語境趨於口語化的布施下,哲學童年,時光碎影,歲月之痕與沉澱,皆莫不逐一還之原狀而形象畢露,「一篇《燈籠鎮》/那裡有你年輕時孔雀肺的樣子/你唯一的一次生氣的樣子」,連同持續多久仍然無法嬗變的軌跡,由於賦予了詩性的力度,修飾語的離殤荒蕪,而企圖推遠的焦急,並且隨時間發酵煮文嚼字,逶迤相觸,撫念似齏粉的印象,剝蝕影影綽綽,由一斑窺豹到飄來蕩去永記於心何忍堪戀的人與事,情和景,烈士與犧牲,一本書退色的緬懷,存在與虛無的虛有實無,搜尋記憶緒川千世的所謂邂逅相遇,以及懷揣一個夢境在一架時間打字機上遊走,「夏天,周而復始」,「一個小圓桌呈現了這戶人家」。……雖然,畢竟,須彌,幻象,層疊交替,瞬間,飄忽,索性,還無,種種縈繞於心城中的不確定性,仿佛抽象模糊,又清晰異常,「童年就一直牽掛的建築工地/紅磚牆後總會飛出來一塊石頭」,沉思的魚鉤呈倒刺狀分布垂下,釣起「那暗黃桌面,那1966年的洋氣/夾雜著重慶上清寺郵局的氣味」,一時無從分別,「勞動人民文化宮獸籠的氣味……/語文書和小冊子書的氣味」,庸庸碌碌,在時光輪迴的搓衣板上滌淨,卻散發著回憶往昔的芳香,崢嶸歲月穠稠靈犀一點的通達,瀲灩生輝降至於眸子眼帘中的跌宕起伏和懲處。如詩人潛力勉勵,用一種隱喻,給予苛責的詞彙加量,並且在認識間諦說,歸之於另一種說辭,如之言,「終於有一天我離開了城市」,猶如「春潮,山間教室的日光燈」,被剝離回放,在層層疊加中,酌量,增持,且喟嘆雲,「黃昏窗正分得那數學老師呢喃的側影;突然我感覺我起身/迎向老師,一下子長大成人。」
柏樺的詩,以一種徵兆般的感覺,砌築燧火似的光,以敏銳之力洞察潛藏在石頭中的記憶,於夯實了往昔的薄奠中,秋毫無犯,而繼之承續,在潛意識中,聽從喚醒的時候,遵循詩穗永結的吟誦,俯視日光流年的似水朵華,與人與事與景從,以及月光寶盒裡的一些詮釋和結構,加上景象跡象印象幻象,四象疊加,諸爻象乾象坤象層層組合環映,猶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以詞語相悖論的口語化傾向界定為稍帶神秘性的境界說,由彼及此,雨逝風驟,蕙幟蘭旌,句句菁華。……篁蔭密布,堪稱字字印黛,個個竹韻清涼。如其在《謝幕》一詩云,「年輕時,他喜歡張羅/常在下午或黃昏/為我們送來一些小道具——/錄像帶、氣味、怪書……生活總是不停地湧出呀/玩著孩童般的雜耍。他大笑:/匿名就是平等嗎?/我搞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如今,他已五十二歲了。/『唉,這隻老鼠活了三十年。』/他邊寫邊從嘆息中加速:/『讓它死!讓它死!』/『世界是一個舞臺,/我青春已逝,現在已輪到你們。』/看,他又變了一個腔調/他的哭聲讓周圍的人憤怒。」
——賞柏樺的詩,儼如汲泉一泓況吮之沉碧,芊芊澤戲遊鱗迂迴,魚跡萍蹤交織穿梭,羨之慕斯妖嬈寄興,仿佛蘇子云,「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恰亭覽而陶然,翕動而翼飛,靈性煮字,荷鋤而歸。如陶潛詩言,「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而讀與寫照在柏樺詩中顯現,則另帶一種愜意和殷勤,宛若簷廊樓閣聽雨,日日夜夜笙歌唱晚,持續多久?亦懶得計數釐度,總之,在柏樺看來,況辭寫作而不幸腰折彎曲的詩韻,孰料雨聲芭蕉,雖經雨綿日,也須一歇而再,佐能呼之於揮灑自如,索性去了半晌結地緣,繞簾飛動,星子珠璣,或謂,既話之春水,何煩秋草,及冬雪夏荷,冰旋晶窗,蟬鳴榭柳,憑其荏苒奪聲,歷歷在詩,何憾四季無詩邪?故此,柏樺的詩,寓意多而寫趣精逮,且博識廣記,如之雲(《決裂與紮根》),「而另一些重,卻讓我終生銘記:/聽風、聞草、登臨、呼吸,醉臥夕陽/……豬肉、紅苕、鹽巴、酒和香菸呵,/冬夜油燈下翻動的百科全書呵,/人沒有苦悶,就無從決裂!/如果說美是難的,那紮根之美更難。」
【詩評人簡介】唐明,筆名狼吠,著名作家、學者、詩人、畫家、藝術評論家、歷史學家。河南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聞香識玉:中國古代女子閨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聯書店版)、《香國紀:中國歷代閨閣演變》(人民日報出版社版)等書,長篇小說《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長短詩三千餘首,另有《中國兵器史》《中國佛典鉤沉》《中西方藝術史鑑》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