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最含蓄的一首詩,連當事人都以為是誇獎,其實滿滿的諷刺
《峴傭說詩》中有這樣一句話:「詩猶文也,忌直貴曲」,它的意思是說,作詩就像寫文章一樣,最忌諱長驅直入,這樣很平淡,反而採用一些委婉的手法,含蓄地表達內心的情感,這樣的效果更好。
曲寫的方法有很多,其中以「言此意彼」最難掌握。
先說這樣寫的好處。
這樣寫,作者可以集中筆力刻畫物象或描繪場景,創造出完美的意境。而由於言和意的距離,讀者又能馳騁豐富的想像,發掘詩中的含意,得「言外之意」「弦外之響」,於是詩歌便添得無限豐富的審美情趣。
其次,這樣寫也有難度,要滿足兩個條件:
一是「言此」本身須是一首完整的詩,二是「意彼」須通過明示或暗示讓人有明白無誤地理解,若讀者無法探明悶葫蘆裡所賣之藥,則非屬此類作品。
杜甫的《贈花卿》就是很好的例子: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這是一首有聲有色、有情有韻的樂曲讚美詩。「絲管」美妙悠揚,猶如仙樂,使人大有「如聽仙樂耳暫明」之感,人間無由欣賞,休說「幾回」,連一次耳福也難享受。同時,它還是對花卿的諷勸。
首先,《贈花卿》的題目便是明示。花卿,平亂有功,但自恃功高,目無朝廷,僭用天子音樂。
其次,詩中亦有暗示:「天上」者,皇宮之謂也;「人間」者,民間之意。此為皇上獨賞之曲,百姓焉能聞此樂章?
據《唐書》載,「上元二年(761)四月,梓州刺史段子璋反,襲東川節度使李奐於綿州,自稱梁王。五月,成都尹崔光遠率花驚定攻拔綿州,斬子璋。」可見花驚定是一員武藝高強的猛將。
杜甫在之前寫了一首《戲作花卿歌》,全詩如下:
成都猛將有花卿,學語小兒知姓名。
用如快鶻風生火,見賊唯多身始輕。
綿州副史著柘黃,我卿掃除即日平。
子璋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
李侯重有此節度,人道我卿絕世無。
既稱絕世無,天子何不喚取守京都?
唐朝統治者認為黃近日色,而日是皇帝尊位的象徵,因此從唐高宗總章元年(668)一律禁止官民穿任何黃色衣服,赭黃成為皇帝常服專用顏色。
這首「戲作」詩既肯定了花驚定的武功和平定段子璋叛亂的功績,又對他提出了相當溫柔的批評。
而《贈花卿》就是它的續篇,批評花驚定平叛之後終日弦歌燕舞,慶功作樂,不只是規模很大,「半入江風半入雲」,而且樂曲優美,所以說「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看來花將軍不像是很粗的草包一類的人。但有人懷疑花卿是否僭用了天子禮樂,因「天上」可理解為宮廷大內,「人間」指宮廷之外。
按《舊唐書》:唐高祖李淵於建國之初命太常少卿考訂唐宮廷雅樂,「皇帝臨軒,奏『太和』;王公出入,奏『舒和』;皇太軒出入,奏『承和』。」封建社會中車、馬、服飾、音樂、舞蹈等都納入禮儀制度之中,等級嚴密,不得僭越。
杜甫是贈其詩,諷其事,但因為他過於委婉含蓄,以至於花敬定自己都認為,這是在恭維他,能讓大家享受天上的音樂。不過,這也能從側面說明杜甫的詩歌確實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