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如大幕徐徐降落將黃昏的餘光籠罩,昏暗一點點逼近。遠遠近近浮動著令人眩暈的霧似的灰黯,卻不想開燈。
石英鐘的腳步此刻變得清晰,活躍的是烘烘作響的爐火,且透過爐蓋射出一道道無定形的閃光,閃電般晃出片刻光明。所有的花兒沉默著,所有的家具靜悄悄地期待著什麼。此刻,只窗外一角的天空顯得明亮,是一種灰色的頗具感染力的光亮。
已看不清手底下在寫些什麼了,只憑感覺畫下去……
這麼靜。窗外那隻遲歸的小鳥的啁啾已消失,爐火的燃燒聲漸趨沉寂,靜得可以什麼都不想,也可以什麼都想。
頭靠在沙發上竟感到了脈的突突跳動。
頂棚掉土,暫時地打破了寂靜,哪個角落的家具不甘寂寞地一聲呻吟。
那隻小鼠又出動了,悉悉索索,在頭頂什麼地方。頭皮過電似地麻,不知是恐懼還是憎惡。
尼採說:人是最勇敢的獸,所以他克服了其他一切的獸。
我不夠勇敢,更多的時候是在逃避。可是,逃向哪裡?在什麼地方,人就不是在深谷旁呢?他不是只要望一望——便發現深谷嗎?
黑暗中的感覺敏銳如同盲人,無須望一望,便直覺在深谷旁——進退維谷,逃向何處?
月亮照進窗了,很亮的半個月亮照著我,捏緊的心放鬆了,是因為月光嗎?
傳來一個女孩清脆的叫賣聲,濃重的灰黯被聲波衝開一道裂紋。隨好聽的樂音去遠,一切又恢復了恬靜與安適。
腦海中忽湧出葉芝的詩句:「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思昏沉,爐火旁打盹……」葉芝所深愛的毛特·崗為愛爾蘭的獨立進行了終生的鬥爭,一個始終站立街頭的衛士形象啊,與這暮色蒼茫的爐火旁有什麼關係?如將其和毛澤東的詩「暮色蒼茫看勁松」聯繫起來,似更準確一些吧?如毛特·崗一般,無所假借,無所依仗地獨立於自己本性之中的人將是最勇敢的——我想到哪裡去了?
靜靜地浴在這蒼茫的靜謐裡,暮色愈重,月光愈明,身邊的黑暗與窗外的清輝織成融洽的二重奏,爐火的閃光定格,小鼠沒了蹤影……
在這濃濃的暮色裡,可以展望未來,亦可以回顧往事;可以什麼都想,也可以什麼都不想;可以嚇唬自己,也可以安撫鼓勵自己;可以尋求快樂,也可以抒發哀愁。最主要的是,在這個蒼茫時刻,心靈自由無羈,充滿夢想的空間拯救著歷經滄桑的靈魂,何須逃亡?
享受這蒼茫中的自由和寧靜吧,抓牢這一瞬的美妙感受,它將使心靈滋潤,使胴體年輕。瞧,流水漫溢的月光下,一朵雪白的馬蹄蓮舒舒緩緩地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