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邀您加入貼吧「重溫聊齋」,共同分享不一樣的志怪故事。
《聊齋志異圖詠》之金生色
清朝康熙初年。
雲南晉寧(今昆明市晉寧區)人氏金生色,是位謙謙君子,明快豁達。
兩年前,他迎娶了同村木姓女子為妻,婚後二人育有一子,乳名阿保,才及周歲。
忽一日,金生色身染重疾,一病不起。
少年夫妻,情深愛篤。金生色自知命不久矣,憐憫妻子少年喪夫,既然不能相約白首,又怎麼忍心見她孤獨終老,於是對妻子說:「我死之後,你一定要再擇良配,不必守節。」
妻子木氏聽了,傷心欲絕,賭咒發誓自己必然死守到老,決不再嫁。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木氏越是如此,金生色越是不忍,隨即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轉頭對母親說:「兒子不孝,不能為您養老送終,反要拖累您撫育阿保長大成人!」又含淚求肯母親,道:「請母親答應,兒子死後,不必叫媳婦守寡,可令她早早嫁人!」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金母聽了痛不欲生,為了卻兒子遺願,只得勉強答允。
金生色見母親首肯,不久闔目而逝。金生色父親早亡,又無兄弟姊妹,母親好容易將他拉扯成人,不想他恁的短命,他是命騫之人,金母一個婦道人家,丈夫兒子相繼亡故,更是苦命至極,幸賴家中還有薄產,生計不愁。
木氏母親前來弔喪,舉哀之後對親家母說:「老天不長眼,我這寶貝女婿怎麼就這麼撒手去了呢?可憐我女兒年紀又輕,身子也弱,今後可怎麼過活?」
金母痛失愛子,如今兒子屍骨未寒,沒想到木母三言兩語不離想要女兒改嫁一事,怎不激憤填膺,斷然道:「我兒子難道不更可憐?親家母須知,不是我要兒媳守節,是你家女兒口口聲聲非要守節!你有這閒功夫,為何不去勸你女兒?何況我金家雖不算大富人家,多一張嘴少一張嘴吃飯,又有什麼要緊?只是可憐我兒子一片苦心,可憐我孫兒從此沒爹沒娘……」
木母羞得滿面通紅,也不便多說什麼。
當夜,木氏母女歇在一處,夜深人靜時,木母悄悄跟女兒說:「閨女啊,丈夫就像衣服,去舊才能換新,有句老話『人盡可夫』就是這個道理。憑你的姿色樣貌,還怕沒有稱心如意的好男人般配麼?你如今年方二九,不趁早找個好人家,就這樣乾瞪眼守著這一對孤兒寡婆,人家不笑你是傻子麼?」見女兒心念已動,又說:「你可要記住了,你婆婆如果讓你守節,決不能給她好臉色看。」
天巧不巧,金母恰從門前經過,神不知鬼不覺地聽了牆角去,憤恨不已。
次日一早,金母見著木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道:「我兒子原本留下遺言,不叫兒媳守節。你看我老婆子難道是如此狠心無情之人?我就忍心見兒子死不瞑目?還是忍心讓你這青春正好的閨女孤苦一生?嗐,人心都是肉長的!」長嘆一聲,又道:「可恨你們這樣急不可耐,你家這樣無情無義,我也只有狠心下來,偏偏叫她守節。」說著甩手而去,木母受了一肚子氣,也恨恨而回。
當夜,金生色又託夢給母親,痛哭流涕地勸她準許兒媳改嫁。金母心下詫異,又不想兒子走得不安心,於是派人說與親家母,等兒子出殯後任憑媳婦改嫁。怎奈,請了數個陰陽先生來擇選墳地,都說墓向不利,年內不宜下葬。
誰料,木氏自打聽說婆婆已經鬆口,早迫不及待地打扮起來,想要自抬身價,居喪期間也不忘了塗脂抹粉。總算她在金家時還算持重,一旦回到娘家卻是肆無忌憚,打扮得花枝招展,明豔動人。
金母聽說此事,想到她終究是要改嫁,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誰知木氏水性女子,越發放縱。同村有個遊手好閒、行止無狀的潑皮無賴,名叫董貴。他見木氏新寡,又愛她年輕貌美,別有風致,於是花重金買通了金家鄰居白婆子,託她暗中牽線搭橋。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年輕男女易上手,一來二去,金木二人就偷偷摸摸勾搭上了。
每到夜半,董貴悄然從白婆子家翻牆來到金家,與木氏鬼混。不出半月,醜事已傳遍四鄰,只瞞著金母一人。
木氏房中每夜只有一個小丫鬟陪夜,又是她的心腹。一晚,董木二人正在偷情歡好,忘乎所以,忽然堂上金生色的棺材板劇烈作響,聲音有如爆竹聲聲。
小丫鬟睡在外間床上,朦朧間看見金生色從幔帳後面走出,手執長劍直奔臥室。片刻之後,聽到了裡面二人驚聲尖叫,跟著董貴光著身子跑了出來,金生色揪著木氏頭髮,緊隨其後。
於受萬《聊齋全圖》之金生色
木氏被抓著頭髮拖出臥室,直疼得大聲哀號。金母聽到恁大動靜,驚慌失措趕來,只見木氏赤著身子,趔趔趄趄地奔到門外,跌了出去,問她話一句也不答應。
金母趕忙追出,卻見四下闃然一片,聲息全無,就連木氏的人影也消失無蹤。忙又折回木氏的臥室,燈光下,一雙男鞋赫然就在床下,金母見了怎不上頭?一時怒火攻心,連呼「來人」。
小丫鬟戰戰兢兢地跑過來,把方才所見所聞一五一十交代了,金母聽了也覺得害怕,卻又奇怪。
這邊,董貴慌不擇路,急切間翻牆逃回了白婆子家,早已嚇得三魂七魄走了大半,於是縮在牆角強自鎮定。良久之後,耳邊再無聲息,他這才躡手躡腳起來,夜風拂體,他身上光溜溜的,直凍得哆哆嗦嗦,打算先找白婆子借件衣衫救急。
董貴打眼觀瞧,只見院內一間屋子門戶虛掩,於是暗中潛入,湊近床邊順手摸去,忽然捉到一隻女人的小腳,光滑細膩,心道這自然是白婆子的兒媳無疑。
董貴本是好色無厭、貪心不足的下流胚子,也不管處境尷尬與否,只是心下竊喜,悄悄爬上了床,貼近婦人睡下,動起手腳來。
白家兒媳驀地驚醒,問:「你回來了?」
董貴又怕又喜,含混應道:「嗯,我回來了。」沒想到這婦人也不疑心,於是心安理得地冒充起白婆子的兒子,與她成其好事。
當夜,白家兒子到村北辦事,臨走時囑咐妻子留門給他。這時回來,聽到屋裡窸窣作響,不免心生疑竇,湊近細聽,竟是一派的鶯聲婉轉,浪調霏霏,不覺大怒,返身去廊下拿了柴刀,踢開門闖了進去,橫門而立。
董貴正在雲巔逍遙,聽見有人奪門而入,嚇得魂不附體,一個骨碌翻身跳下床來,想要逃時,來人擋在門口,只得慌忙鑽進床下。
白家兒子氣沖斗牛,不由分說趕上前來,一手提刀,一手拽人,對著身子就是一通亂砍,董貴慘叫不絕。
聽到聲息漸小,他隨即跳上床來,一把扭住妻子,就要痛下殺手。妻子也是六神無主,哭訴自己以為這人是他,又怪他不早些回來,讓歹人趁虛而入,害她清白盡毀。白家兒子這才鬆手。
白婆子聽見動靜,急忙忙捧了油燈進來,隨手往床下照去,只見一人倒在血泊之中,一張臉被砍得面目全非,血流汩汩。白婆子壯起膽子蹲下一摸,這人還有氣息,問他話時,也能勉強應答。
再細看時,已認出就是董貴,白婆子不禁又恨又氣。又見他身上刀傷累累,血肉模糊,只轉眼間也就嗚呼哀哉。家中死了人如何不慌?白婆子又怕替董貴居中牽線之事敗露,於是悄悄去扯兒子衣角,附耳道:「傻瓜兒子,『捉姦捉雙,拿賊拿贓。』你已手刃了姦夫,難道還能單單留下這賤人麼?」她兒子聽了這話,為求自保,不顧妻子苦苦哀求,一咬牙也將她亂刀砍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是夜,木氏父親木翁甜夢正酣,忽聽到門外噼啪作響,起身披衣看時,只見屋簷下的柴堆火光騰起,一個人影呆呆站在黑影裡,尚未逃走,自是縱火之人無疑。
木翁一邊撲火,一邊大聲呼叫,家人們紛紛搶出。
所幸火才初起,人手又多,三兩下也就撲滅了。又命人手持弓弩,搜拿縱火之人,忽見一個身形矯健如同猿猴的人影,悄無聲息地越牆而去——牆外正是木家桃園,園中四面高牆,既堅且險。這人自己進去,真是自投羅網。
眾人忙找來梯子,登梯去看,並無一個人影,忽一人叫道:「看,那是什麼?」眾人放眼望去,夜色中只見一物正蜷縮在牆根下微微蠕動,看不真切。大家齊聲叫嚷,也無人答應,於是引弓射去,那一團物事隨即癱軟下去。
有人拿了鑰匙打開園門近前看時,一個女子不著一縷倒在地上,箭矢貫通額上胸口,人已奄奄一息。
趕忙報知主人,取燈看時,竟然就是木家女兒、金家兒媳,木母眼見女兒赤身露體,面無人色,身上多處中箭,出的氣多進的氣少,當即嚇暈了過去。
木翁又是慚愧又是痛心,又不解其中緣故,只得先褪下身上衣衫,遮在女兒身上,又命下人退下,這才去拔女兒身上箭矢,可額上那支箭沒入三分,怎麼也拔不出來。他把心一橫,一腳踩在女兒頭上,雙手一齊使力,只聽木氏「啊」的悶哼一聲,血如泉湧,箭出頭顱,人也隨之氣絕。
家中發生了如此奇事、醜事、慘事,木翁也是心神恍惚,無計可施。苦捱一夜,思慮再三,木翁次日一早便登門謝罪,將實情告知了親家母,隨即長跪不起,懇求金母責他家教不嚴之過,又深悔女兒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有辱兩家門風。
金母悵然太息,含淚將先前發生之事一一說給他聽,又讓他家自行埋葬女兒即可。木翁羞慚而退。
金生色有一叔伯兄弟,名叫金生光。不恥於木氏的所作所為,於是上門痛斥,木翁只有好言賠情,又備了重禮向他謝罪。至此,終究未將姦夫董貴牽扯出來。
後來,白婆子的兒子以捉姦殺人投案自首,官府按律對他稍加責罰,便即釋放。但是他的妻兄馬彪向來好興詞訟,無事都要找事,怎會不寫個狀子為妹子鳴冤?
於是官府傳拘白婆子上堂對證,婆子膽小怕事,一字不落地供出了案情始末。官府又傳喚金母,金母託病不去,請金生光代為質對,金生光唯恐事兒鬧得不夠大,也不顧金生色的臉面,一上堂就和盤託出。
至此前案並發,將木氏父母也牽連進來,此案才算真相大白。最終,木母教唆女兒改嫁、白婆子居中和姦,紛紛獲罪。此案了結。
文中金木之說,難道不是聊齋先生以五行之說,而演繹人間因果業報?或確有其事。
這一樁案件,線索之繁複,牽扯之人眾,也屬少見。人常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又有「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之說。可見,世事無常。「白首不相離」只是美好寄望。
在當時,金生色能夠主動提出令妻子改嫁,也屬難得。「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這木氏也真多餘,既口口聲聲,又心口不一,出爾反爾,所作所為實在下作。
木母、呂婆之流誤人子弟,實在可恨;董貴、木氏不知羞恥,死不足惜;白氏子、小丫鬟怎不可惡?馬氏如何不冤?金生光、馬彪其心其行若何?唯木翁、金母,還知道禮義廉恥是為何物。
可憐金生色,若非忍無可忍,亦不忍如此吧?真是世人皆說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為世人誡。
註:
《大清律例·刑律·人命之一·殺死姦夫》規定:「凡妻妾與人奸通,而[本夫]於奸所親獲姦夫姦婦,登時殺死者,勿論。若只殺姦夫者,姦婦依[和姦]律斷罪,當官嫁賣,身價入官。」本案中,白氏子已殺死董貴,復又聽母親挑唆,殺死妻子,是要誣陷二人通姦,否則事發後,妻子必然否認通姦,他必將獲刑。此子也是自私無情之人。為馬氏嘆。
依大清律,董貴自然罪有應得,木氏卻罪不至死。只是「人而無行,不死何為?」
聊齋先生
來源:素材選自清代蒲松齡《聊齋志異》,圖片來自網絡,如有侵權,聯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