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淚》(二十五)
「蘇仁儒,你真的要永遠躺倒在這裡嗎?啊,你這頭不中用的蠢驢!」蘇仁儒惡狠狠地咒罵著自己,同時拼命一用勁,終於又站立了起來。黑貝也似乎恢復了一些體力,在他的腿邊搖晃著尾巴。
終於不颳風了,大沙漠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很快,太陽又狠毒地將它的巨大熱量潑向大地,大沙漠又象個大蒸籠一樣,令人難耐乾渴、飢餓、炎熱。
蘇仁儒的步履越來越艱難了。遇到沙山的時候,他只能手腳並用往前爬涉。走了大約兩個小時,他實在渴得厲害,於是解下褲帶,對著自己的手掌心,硬生生擠出了十幾滴渾濁且發黃的尿液。他自己先潤了潤幹得冒煙的嗓子,又讓黑貝舔了舔他掌心裡剩餘的潮氣。
蘇仁儒爬上了一座大沙丘,手搭涼蓬向前望去。前方,雖然仍是茫茫大漠,但他感覺,應該快要走出去了。這樣一想,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於是,他狠了狠心,扔掉了沒有一滴水的羊皮囊,脫掉了囚衣、長褲和膠鞋,只穿了一條三角褲衩,光著腳繼續向前走。在這樣的環境下,哪怕身上少了一絲絲負重,也會讓他多了一份生存的希望。
正當中午,蘇仁儒看到,在側面不遠處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景色迷人的「海子」。那一片湛藍藍的水,恰似—個平靜的海灣,水鳥在飛翔嬉戲。水面上蕩開一圈圈波紋,在慢慢地向他推過來。海上錯列著幾個小島嶼,島上有樹林、礁石、亭榭樓臺,影影綽綽,縹縹緲緲。忽然有一隻帆船,從海天相連處徐徐駛來,幾隻雪白的海鷗繞著桅杆飛旋,船頭上站著一位婀娜多姿的漁家少女,一邊唱著歌一邊在撒魚網……
蘇仁儒興奮極了,他情不自禁想奔跑過去。但他瞬間又知道,這應該就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了吧,也有人把它叫做「沙漠幻景」或者叫「地汽」。這是一種自然現象,由於太陽光強烈的照射後,蒸騰的水汽在空中飄浮著,折射出各種各樣的奇特幻景。這樣的幻覺,會把一個體力強壯的人,一直引誘著往那裡去,直到生命耗盡為止。理智和知識告訴蘇仁儒,這種海市蜃樓幻景連看也不能再多看一眼。他要用意志與大自然抗爭,他心裡堅信,只要自己認準一個方向繼續一直往前走,在那不遠的前方,會有一個真正的瀚海「港灣」——戈壁綠洲在等著他。他只要能掙扎到那個地方,生命之能量就可以得到補充,就能走出這茫茫大沙漠,就能見到他日思夜想的愛人。
蘇仁儒記得,小時候他特別羨慕、崇敬太陽。那個時候他覺得,太陽能給人類帶來溫暖和光明,真的太偉大了。與太陽比起來,他認為星星和月亮真的是太渺小了。而此時此刻,他在心裡暗暗責怪那個后羿,為什麼不把這一個太陽也射殺掉?如果沙漠裡只有星星和月亮,他也就不用忍受烈日的炙烤,他可以每天多走一些路,說不定現在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在監獄服刑的漫長日子裡,蘇仁儒有幾次想自殺。他想離開這個世界,不是因為別的緣故,他是為了二妮兒。他知道,雖然他和二妮兒相識、相戀只有不到一年時間,但他們都已經把彼此刻進了心裡。他更知道,二妮兒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女人,她應該找一個好人家嫁了,過上正常人的平凡生活。他不能太自私,不能讓二妮兒這麼沒完沒了地等著他,不能讓二妮兒守活寡。只有他死了,二妮兒也許才會死了心,才會嫁人。可是,他死了,把二妮兒一個人扔在塵世間,二妮兒能生活得幸福嗎?他是真正愛二妮兒的,他不忍心讓二妮兒一個人在這世上受苦受罪,哪怕是凍著了餓著了也不行!蘇仁儒就是這麼矛盾著、掙扎著。從內心講,他希望二妮兒到新疆大沙漠來看看他,但是又不希望她來,因為一個女人萬裡迢迢來這裡,需要吃多少苦啊!此刻他渴望見到二妮兒,但又似乎不希望相見,因為見了面後他跟二妮兒說什麼好呢?
蘇仁儒暈暈乎乎,他象沉浸在海市蜃樓裡一樣,踉踉蹌蹌,搖搖晃晃。他的嘴巴大張著,象扔在幹岸上的魚似的,吃力地喘著氣,身體下意識地艱難向前挪動。
傍晚,又翻過一個沙丘後,蘇仁儒忽然發現,前面低洼處有一簇蘆葦。他激動得象個孩子似的爬過去,細細觀察這簇象徵著水源的蘆葦,竟然發現蘆葦葉上掛著一滴亮晶晶的水珠。在經歷了九死一生的沙漠長途跋涉後,這株蘆葦讓蘇仁儒看到了綠色,也看到了生命,更帶給了他生的希望。蘇仁儒揪下幾片蘆葦葉,慢慢咀嚼起來。忽然,一隻沙漠蜥蜴從他的面前爬過,他立即伸手抓住,然後放進嘴裡囫圇吞了下去。雖然有一點點苦澀的味道,但他感覺嗓子和胃好受多了。
現在,蘇仁儒似乎又有了力量。黑貝也似乎明白了什麼,它跑在蘇仁儒的前頭。
當夜色籠罩著大地的時候,蘇仁儒和黑貝終於走出了大沙漠,來到了塔裡木河支流上的一條小河邊。蘇仁儒趴下身,貪婪地、拼命地將那清甜的河水往自己肚裡吸去。許久許久,才站起身來,然後帶著黑貝去尋找晚上棲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