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梁,建康城(今南京)。
崇佛的梁武帝問達摩,自己建築寺院、廣度僧侶、印經造像、素食講經,算不算大功德?達摩對此不以為然,而他說的功德,梁武帝又不能領會。
這是一次話不投機的見面。達摩沿著今天所說的海上絲綢之路,從印度抵達廣州,又被梁武帝專程請到南京,然而這次對話後達摩就「一葦渡江」,北上去了嵩山。
這段禪宗公案,胡適認為沒有,馮友蘭認為有,既神秘又傳奇。作為海絲與大運河的交匯地,東部沿海的江蘇在歷史上出現過無數渡海而來的外國人甚至外國移民,在7月11日世界海洋日到來之際,讓我們走進那些塵封已久的歷史故事,走近那些海上來客。
海上絲綢之路
日本和尚的大唐「東遊記」
唐開成三年(838)七月,27個遭遇海難的日本人被搭救後送到如東國清寺,其中有一位叫做圓仁的日本天台宗高僧。
他歷經九死一生,才來到中國。早在4年前,日本仁明天皇再次委派遣唐使,人員規模達到空前絕後的651人,圓仁就是使團中的「請益僧」。從836年起,前兩次出航都因起錨不久即遇逆風而失敗,838年第三次出發,途中遇上風暴,被大唐船隻搭救後送到海陵縣東梁豐村(今如東境內)。2018年南京大學賀雲翱教授團隊完成了國清寺遺址考古發掘,使這段歷史更加明晰。
如東國清寺遺址出土的帶有「國清」二字的瓷碗
圓仁落腳國清寺,可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掘港國清寺由中國僧人行滿所建,行滿有位日本徒弟叫最澄,回國後在日本創立天台宗。圓仁恰好是最澄的弟子,海難把他送到了師祖行滿所建的國清寺,不得不說是一種緣分。
圓仁來中國,原本要去天台山求取佛法,但他的申請未獲批准,唐政府回覆說,使團歸國日近,去天台路遙遠,趕不上回國日期。然而在踏上歸途時,圓仁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像西遊記的玄奘那樣,從「研究僧」變成「偷渡客」。在今天的連雲港,他和弟子等人悄悄登陸,不料遇上強盜,財物被搶劫一空,後來被官府發覺,遣送上船。然而圓仁並未放棄,船泊山東赤山浦避風時,他又帶著徒弟棄舟登陸,並在當地僧人幫助下得到了官方「籤證」。一位叫聖林的和尚告訴他,天台山十分遙遠,不如去五臺山,那裡的大華嚴寺是天台宗的重要道場之一。經過2000多裡的艱苦跋涉,圓仁師徒四人來到五臺山。
五臺山巡視的50多天並不是圓仁「西遊記」的終點,840年,他們跋涉2000餘裡到達長安,廣結名僧大德求法,滯留4年10個月,期間遇到唐武宗排佛運動,圓仁假裝還俗,但將袈裟疊成長條帶子圍在腰間,以示信仰虔誠。當時隱藏僧服要判死刑,圓仁這樣做需要極大的勇氣。如今日本天台山僧人的僧袍上都掛有一條帶子,稱為「輪袈裟」,即為紀念此事。
離開長安後,圓仁與兩位徒弟經洛陽、鄭州、揚州,又到山東登州赤山,終於在公元847年抵達日本博多。他撰寫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詳細記述了入唐後的見聞,與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和《馬可·波羅遊記》並稱為世界三大東方遊記。
義大利人利瑪竇的運河之旅
說到來中國的旅行家,義大利人馬可·波羅可謂鼎鼎大名。在《馬可·波羅遊記》中,他說淮安是「大批商品的集散地,通過大河將貨物運銷各地」;高郵用「一個威尼斯金幣,等於能買到3隻孔雀大小的雉」;真州(今儀徵)「大汗從海鹽裡獲得的稅款,數額之巨令人不可相信」,南京「出產生絲,並織成金銀線的紡品」,他還說自己曾在揚州為官三年。
不過馬可·波羅不是從海上來而是從海上回。來時他從以色列穿越中亞,翻過帕米爾高原進入中國西部,回去時他從泉州出發,由馬六甲海峽進入印度洋,再經過波斯、阿拉伯和希臘,回到故鄉威尼斯。
利瑪竇與徐光啟
大約300年後,他的義大利老鄉利瑪竇則是從葡萄牙出發來到亞洲。1582年他來到澳門,後經肇慶、韶關、南昌,並於1595年第一次到達南京,從下關登陸,住在儀鳳門附近。後來他在一封信中盛讚南京「至少在遠東它是最大最美的」,他還詳細描述了南京城牆、秦淮河和明祖陵等。1598年,他跟新被任命的南京禮部尚書王弘誨一起從南昌出發,經南京沿大運河北上去北京,希望能夠覲見萬曆皇帝。他評價大運河:「船的數量是如此之多,經常由於互相擁擠而在運輸中損失許多時日,特別是運河水淺的時候。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就在固定的地點設置木閘來節制水流,木閘還可以作為橋來使用。」
然而這一次他並沒有見到皇帝,一個太監得知他並不能把水銀變成銀子之後,就表示恰逢日本侵犯朝鮮,國家處於戰時狀態,他不能替一個外國人向皇帝提出任何要求。利瑪竇無功而返,再度回到南京。這一次,他受到了官場和名流的熱情歡迎,並結識了葉向高、焦竑、李贄和徐光啟等人。他還在這裡繪製了世界地圖《山海輿地全圖》。1600年,他再次北上,這一次如願以償見到了萬曆皇帝,並進獻了自鳴鐘、聖母像和西洋琴等禮物。他在北京居住了10年,去世後就安葬在北京。
利瑪竇來到中國後,學中國話,寫中國詩,以「西儒」的形象進入中國士大夫群體,並把中國文化經典翻譯、傳播到歐洲,同時他也把西方的數學、地圖學、天文學、音樂和美術等介紹到中國來,成為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使者。
他們,長眠於江蘇的土地
浡泥國王墓
在南京,浡泥國王墓是一處國家級文保單位,這裡埋葬的是浡泥國王麻那惹加那。
古浡泥國在今天的加裡曼丹島汶萊一帶,明朝永樂六年(1408),浡泥國王麻那惹加那帶領王室和大臣共150多人泛海來中國訪問,並於同年在南京去世,年僅28歲。按照他「希望體魄託葬中華」的遺願,永樂帝以王侯的禮儀安葬了他,並追諡他為恭順王。
資料顯示,鄭和下西洋前8年,來明朝進貢的海外貢使就近300多次。永樂末年,受朝命到中國進貢的國家已經達到30多個,凡從廣州、福建、浙江沿海登陸到北京進貢的外國使團,都必須經過京杭大運河北上。京杭大運河成了明朝的「外交街衢」。
公元1265年,南宋鹹淳年間,一艘阿拉伯商船從海上來到揚州,船主是一位60多歲的阿拉伯老人,名叫普哈丁。他是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的第16世裔孫,來中國前已經花了4年時間研讀漢學。在揚州,他一邊經商一邊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用漢語和當地官員和學者交流,並因為學識和品德被當地人敬稱為「篩海巴巴」,意思是有學問的長老。他在揚州一住10年,並修建了清真寺仙鶴寺,該寺成為當地重要的歷史遺存。
1275年夏天,在北方遊歷的普哈丁感覺身體不適,於是在濟寧僱船沿著大運河一路南下,返回揚州,就在快到揚州的時候,年逾古稀的普哈丁不幸去世。他的好朋友、揚州地方官元廣恩遵照老人遺願,將他安葬在大運河邊的高崗上,這就是今天的國家級文保單位普哈丁墓園。
在清代,還有一位琉球國的翻譯,去世後被安葬在淮安王營。此人名叫鄭文英,乾隆五十八年(1793),琉球使團共172人於六月由衝繩那壩市開船到福州,九月從福州啟程,進入大運河於十二月抵達北京,全程近2500公裡。鄭文英中途染病,當年十一月卒於王家營清口驛。鄭文英祖籍福建,明洪武年間,其先祖與當地共36戶東渡琉球拓荒謀生,到他已經是第15代。
作為中國的藩屬國,琉球自明代起就與中央王朝建立了朝貢關係。據統計,從明洪武五年(1372)到清光緒五年(1879),琉球國來華使團達884次,其中明代537次,清代347次。鄭文英墓就是這段歷史的見證。
來自朝鮮的文豪和移民
「東國儒宗」崔致遠
今年2月,中國駐韓國大使館向大邱市贈送醫用口罩,貨車上懸掛著一條橫幅:「道不遠人,人無異國」,這句詩來自朝鮮旅唐學者崔致遠。
崔致遠出身於名門望族,公元868年,12歲的他渡海赴唐求學,臨行前父親嚴加告誡:十年內不中進士,就不要說是我的兒子,我也不認你。
6年之後,18歲的崔致遠考古中「賓貢進士」——專為中國少數民族和外國人設立的考試。2年後,他被任命為溧水縣尉,來到南京。公元880年,崔致遠任職期滿,欲回長安述職,卻遇黃巢起義,長安陷落,經朋友介紹,進入高駢幕府,成為貼身秘書。881年,高駢起兵討伐黃巢,崔致遠擬就的《討黃巢檄》天下傳誦,並獲「賜緋魚袋」勳位。884年,崔致遠被弟弟接回新羅,唐僖宗特別委任崔致遠為淮南入新羅兼送國信使,崔致遠以大唐三品官銜榮歸,是新羅官銜中最高的一位。
今天的淮安漣水在唐代屬楚州,那裡有一個「新羅坊」,居住了很多新羅人。當時這裡可以沿淮河到雲梯關入海,北上山東半島前往朝鮮和日本,因此很多新羅人在此定居,造船、遠洋和貿易,甚至學漢文、考科舉,在中國做官,完全融入當地社會。
據前文提到的圓仁記載,他到楚州後,新羅人劉慎言接待了他們,不僅做翻譯,還幫助解決使團的食宿、船隻,幫他們與地方官聯繫。和劉慎言聚居在一起的新羅人,很多做遠洋貿易,比如將蘇州、杭州等地產的茶葉、楚州本地產的絲綢等從海上運到新羅和日本去,或者將東北地區渤海國產的貂皮、野味,山東半島密州產的煤用船運到南方。劉慎言精通新羅語、日語和中文,所以經常擔任翻譯,過了幾年他還成了大唐的一名外交官員。
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海外來客,給江蘇的海絲故事留下了段段佳話,也彰顯著江蘇文化的開放與包容。
交匯點記者 王宏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