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出自《夷堅志 茅君山隱士》作者:洪邁
元豐中(指的是宋神宗元豐年間 即西洋歷 1078-1085年),說金陵發大水(江蘇南京地區),山水很大,可以說是溝滿漕平。
從茅君山(現在的茅山)衝出來一截大木頭,木頭上有些草藤和苔蘚。從旁邊路過的人,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同。(也就是說,這塊木頭看起來,與其它朽木外形看起來是一樣的)
說有一個打魚的人,在岸邊灘涂上就看見了這塊木頭。遠遠的看見,這木頭上冒蒸汽。於是漁人,就走近了看看仔細。一看是個人,十分驚訝,就趕快跑到茅山觀,跟觀主劉混康報告。
劉混康聽到此事後,領著幾個徒弟,就前去查看。一看果然是個人,劉就命人將其抬到岸邊空曠處。把這個人身上的樹枝苔蘚等等雜物去除,又給他衝洗了身體。
話說這個人身上原來的衣服,都爛的跟漁網似的。此人的頭髮紺青色就像玉一般的感覺,兩個瞳孔是方的,並且炯炯有神。
此時這個人,突然就坐了起來,對大家說:「我要喝水。」 喝完水後,又問:「現在是什麼年月了?」,大家又告訴他是什麼年月了。
只見這個人長嘆一聲說:「算來已經二十年了,我以前在真州(今江蘇儀徵)遇到兩個僧人,對我說:『看你骨骼清奇,是出世修道的材料,你可以修道。但是這個地方不行人太多,你應該去茅君山,找個地方修行。』我又說,『我也沒錢去不了啊!』僧人說:『不要緊,跟著我們一起走』。於是來到茅君山的一個山洞中,又教我 收視返聽 之術(收視返聽 一種修行方法。),他們臨走的時候,又給我一些方書,還囑咐我說:『融神寂慮,勿撓勿畏。他日當復見汝。』從此以後,我就在這裡,潛心修行,也不知寒暑歲月四季以及各種天氣的變化,也沒有人世間的得失憂患男女之累。我翱翔在宇宙之間,就像是躺在巨大的房子裡不知不覺。現在我醒了遇到你們這些人,這還怎麼再能見到我的師父。」(原文用詞很美,我給簡化了。)這幫道士一聽,這肯定不是凡人,於是請回觀中,早晚侍奉香火,沐浴更衣,反正這幫道士侍奉的很仔細謹慎。
這個消息,就一傳十,十傳百也就傳開了。當時的金陵太守(太守官名,金陵的一把手)也聽說了這個事,於是就把這個人請到館舍,當地的達官貴人也都來往不絕,去看這位異人。這些人禮拜恭敬,為得是求一些養生的方法。當這消息傳到外地,有些聽說這件事,又沒辦法來見的人都悔恨的不得了。
然而這個人,本也沒有什麼證悟,也就一年多的時間,他本人也變得十分傲慢和浪費。具體表現為,有人送給他水果,他拿著啃兩口也就不吃了,別人給他拿來素菜,他也挺高興接受;有人送了好衣服好被子錢財寶物,他也來者不拒。慢慢發展也開始吃肉喝酒了,反正是沒有忌諱了,以至於最後有了男女之事,還肆意放縱。沒過多久也就病死了,沒有其它神奇的事。
上官彥衡把他的這個事寫成了傳記。可嘆他在頃刻間斷送了這麼多年的修行。背逆了老師的教誨,違背了自己的初心。
原文:
茅君山隱士元豐中,金陵大水,溪壑暴溢。有一大木可及尋,泛泛出茅君山中,蘿荔蒙羃,被以蒼蘚,過者不覺其有異也。有漁者遇於曲渚,其氣薫然,就視之,人也,亟走告茅山觀主劉混康,劉率其徒至,驗之信然,為遷於岸側,剔荔去蘚,從而浴之,弊衣凋落如網罟然,紺發玉色,方瞳炯炯,蹶然而興,顧謂眾曰:「飲我以水。」既飲,復問歲歷,對以今某年,悵然曰:「二十年矣。餘昔歲客真州,遇二僧,語予曰:『觀子風標清峙,有方外之趣,可以學道。然通都囂塵非棲養之地,宜遊茅君山,以練真觀。』予以無資可遊為解,僧曰:『但從吾行。』遂同塗以來,寓洞中,授我收視反聽之術,臨別一方板見授,且戒曰:『融神寂慮,勿撓勿畏。他日當復見汝。』自居於此,茫不知晦明寒燠風雷霜雪之變,人間得喪去取欣戚之累,方翱翔廣漢之鄉,莽蒼之野,悵悵(呂本作「倀倀」。)然如偃於巨室而無所覺。今寤而偶俗,詎可見吾師邪!」道流驚異,延致齋室,朝夕奉香火,盥沐謹甚。(呂本作「慎」。)鄉閭奔趨,浸浸聞於郡邑。金陵守備禮迎置館舍,達官搢紳日造謁,曲拳跽拜,以蘄養生之方。流傳他邦,聞者以不得見為恨。而此人本無悟入,歲餘,志日憍汰,間有遺之果實者,稍取啖食,或饋以素羞,亦喜而弗拒,衣衾錢帛,到則受之,至於服靡齧肥,耽嗜醇酒,情慾所肆,漫不省擇。未幾病死,略無他異。上官彥衡作傳書其事,嘆其以俄頃之間敗累年之養,畔師教,捐初心雲。
評論:
先解釋一下文中的一些專業名詞吧:
收視返聽之術:
這是一種修煉方法,從見地上分為兩種。
一者 淺見識,將身心視為內,將一切外在的事物視為外,換言之就是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一切外事不去管了。從而達到養生的目的。其理論根據就是「開口神氣散,意動火工寒」
二者真見地,就是立在身心亦是大妄想的見地上,直直地照在當下一念,從而悟道。
融神寂慮,勿擾勿畏:
所謂融神,就是把這個我與天地宇宙融合在一起,從而放下小我。所謂寂慮是一切思想心念都安靜下來。後一句勿擾勿畏,就是說達到先前所說的境界,不要荒廢,是時時保養在這其中。
好了,再來說這個事講的是從茅山中,發大水而衝出一個人來,剛衝出來的狀態就像是一截朽木。如故事中所說,上面布滿苔蘚,以及一些藤類植物。
不仔細看分不出來是人還是木頭。這也側面的說明這個人,是長時間的不動,所以才導致表面出現了這些綠植。這狀態類似一個深入定中不出來的人,一直沉溺於定中。
如文中說「此人本無悟入」,再結合他自己所說,僧人教他收視返聽之術等等。也間接的說明了,為什麼他在洞中定了二十年也沒有出定,也沒有什麼證悟。因為他的師父只教給了方法。用佛教的話來說,就是有定而無慧。民間的話有術而無道。
從他無意間被洪水衝出,再到後來的諸多行為,也沒有說他再有入定的情況來看,先前他入的這個定,應該屬於偶然入定,也就是瞎貓碰死老鼠。因為定中是很舒服的,他又貪這個舒服所以一直沒有出來。什麼證悟也沒有,到後來,外緣一來,又沉溺在世俗樂欲之中,白白毀了自己。
這件事的原記述者 上官彥衡 說:「嘆其以俄頃之間敗累年之養,畔師教,捐初心雲。」在我看來也不盡然,從他一開始偶遇兩僧,說他是個修道的材料。這個人就稀裡糊塗跟著來到了茅山開始修行。僧人是只傳其術,而未傳其理。以至於長時間在定中不出,也未能有丁點證悟。即便是身體發生了神奇變化,又有什麼用呢?正如佛在楞嚴經中所說 「因地不真,果招紆曲。」這位異人,就是這個樣子。
所以佛言 「戒定慧」 是三無漏學。這個故事就是一個真實的反面案例。一個人有定而無慧,有定而無戒。最終是白白浪費這大好時光 。
給當下很多修行看一看,只求定,就跟這個人一樣,沒有好處。在見地上、因地上,必要與佛相應,才可能走在正修行的路上。道理很簡單,佛是過來人,大覺者。如莊子所說:「先有真人而後有真知。」
故事名《茅君山隱士》說明這個人即非佛門中人,也非道門中人,至少作者是這麼看的。所以作者只以隱士稱之。
據他所說的境界如「自居於此,茫不知晦明寒燠風雷霜雪之變,人間得喪去取欣戚之累,方翱翔廣漢之鄉,莽蒼之野,然如偃於巨室而無所覺。」 前兩句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在山中住久了就會有這樣的感覺,正所謂山中無歲月。他又是一個人,自然沒有人情世故之累。
這也是為什麼當今亦有很多人,喜歡跑到山裡修行的原因之一。這也是環境造就了一點心境。而其後兩句,就是定中的境界了,這兩句話出於莊子的「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當然這是他自認達到了莊子所說的境界。
莊子本義是無所憑亦無所住,很顯然他入境界亦不是莊子之境界。莊子為了後人說明才強言之,說有個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就像老子強言五千字。禪宗常說那個東西、這個東西只要說出來,就不是那個東西、這個東西了。有點饒是吧。呵呵!
佛在金剛經中說「須菩提!汝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最後留下四法印與諸同修共參:
諸法無我。
諸行無常。
諸受是苦。
涅槃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