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何幹一天玩三天?社會學者「潛伏」半年還原「三和青年」

2020-12-17 大河網

大河報·大河客戶端記者 張叢博

幹一天玩三天,白天四處閒逛,晚上睡大街,吃5塊錢一碗的面,喝2塊錢一大瓶的水……這些描述的是在深圳龍華三和人力資源市場,一個被網友稱為「三和大神」的群體。他們的這種生活方式,也成為網友熱衷討論的對象,只是這些討論多停留在碎片化的呈現之上,甚至一些網絡信息以極端視角看待他們。

三和青年群體的真實出鏡是怎樣的?這背後又與社會劇烈變革之下的城市化有怎樣的關係?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者田豐、林凱玄「潛伏」三和,歷時半年,完成了20多萬字的研究筆記《豈不懷歸:三和青年調查》,採用白描式研究手法,還原三和青年生存處境,打破大眾對這一群體的刻板印象。

「豈不懷歸」出自《詩經》,意為「難道我不想回到我的家鄉?」田豐稱,書名有兩層意思。一層表明老一代農民工是「葉落歸根」,新一代農民工卻處於懸浮狀態,不回家鄉;另一層則是強調「歸」,這些人出路將來在哪兒?

9月8日晚,就「三和青年」的話題,田豐與大河報記者在鄭州松社進行了一場對話。

大河報記者:三和青年從哪裡來?他們為何選擇「破罐破摔」的生活方式?

田豐:整體上來講,他們是依託於人力資源市場,形成一個以做日結、打零工基礎的群體。網絡中傳說那種「三和大神」是極少數,大部分人都是在找工作過程當中遇到一些挫折,可能因為心灰意冷,進入到打零工的狀態。

實際上每個人都有階段性的低潮期,三和青年群體是流動性的,調查中也有許多三和青年經歷一段時間調整之後重新進廠,有的還會偶爾回來看看這個地方。當然,也有一些慕名而來,打工打得很累,覺得三和打零工這種生活狀態挺好,專門跑到這個地方生活的人。

從調查來看,三和青年的出現不是偶發的孤立現象,而是和經濟社會發展變遷以及青年人群特點的變化緊密相連。很多三和青年並不是一來到深圳就直接成為三和的一員,他們來到三和之前多經歷過一些艱難往事。他們經常提及被黑中介、黑工廠「坑」的問題,常說的不想工作的原因是不願意被剝削、被剋扣、被歧視。雖然他們可以作為廉價的勞動力融入整個城市經濟社會發展進程中,但大城市並沒有把他們當作經濟社會發展的「必需品」,且不說沒有在城市應有的社會保障,連基本的勞動權益也很難得到有效的保護。

大河報記者:三和青年和老一代農民工最大的不同是什麼?

田豐:農民工的代際差異十分明顯。老一代農民工進入城市時,目標非常明確,肩負著家庭使命,要為家人子女賺錢,有時候面對權益被侵害時,在消息閉塞的情況下,選擇忍氣吞聲。而90後、00後的農民工進入城市後,負擔的家庭壓力小了很多,並且很多是初中職高畢業,20歲之前就出去了,還沒有結婚成家的家庭壓力,他們的目標變成我要實現我自己,尋找自己的生活方式。

如果從他們自身的成長經歷來講,大部分90後農民工從小已經不是在農村而是在市鎮長大,甚至沒有幹農活的經歷。因為教學已經改革,村莊學校撤併,他們進入到城鎮、縣城生活,已經很適應城市生活。但是,他們又沒有什麼特殊工作技能,依然是做體力勞動,但又對枯燥的這種生產線的活有排斥心理,不過在面對工廠企業的壓迫和剝削時,也不是忍耐,會形成一種牴觸和抗爭意識。

大河報記者:許多人都想知道三和青年的家庭連接是怎樣的?

田豐:以前的農村社會還有各種關係聯結,各種血緣親戚等,現在村莊裡的都是學齡前的孩子,從上小學開始都生活在城鎮裡,已經沒有農村的記憶。許多成人後在外打工的孩子,甚至一年都不回家,以前收麥等各種家庭的儀式感都沒了,普遍是一種弱親情關係。

另外,手機的存在讓三和青年對外部世界的依賴程度下降了很多,工作以及吃穿住行等大部分行為都可以用手機實現,而手機最初聯繫家人、聯絡感情的功能反而被忽略了,大概是因為三和青年連接外部世界的需求已經下降,他們有時主動逃避外面的世界,甚至躲避家人,其原因可能是感到羞愧,或害怕家人擔心。

△田豐

大河報記者:對於三和青年的生活方式,人們的態度是兩極化的,有人批判他們懶惰也有人同情。對於這種生活方式,你覺得是選擇題還是判斷題?

田豐:對90後、00後來說,一定是選擇題,只是主動或被動選擇的問題。他們都更崇尚工作過程中的自由,想獲得其他人的尊重。三和青年採用一種低消費水平的生活方式,而且他們互相之間沒有羞恥感和壓力。我們不推崇這種方式,但是可以包容。

但其實,三和青年處在一個被迫的狀態裡。他們一開始來三和是想打工賺錢。不過,他們後來發現賺錢太累,也賺不到什麼錢,就乾脆「混吃等死」。人的惰性很強的。也許有一天,他們可能覺醒了,決定不繼續混日子,他們就會想辦法回到正常的生活狀態。

◆大河報記者:深圳三和青年的最新情況怎樣?三和青年的出路在哪裡?

田豐:前一段,和林凱玄又去了一趟深圳。疫情期間,三和市場面臨改造,變化挺大。網吧、小商店沒了,招日結的還在,以前聚集在三和勞務市場,因為封起來了,都分布到周邊公園。他們現在睡覺也不能睡在三和市場,只能睡在周邊公園。不過,它的改造治標不治本,這種方式無法真正消除三和青年的現象,也許深圳沒了,也可能會在東莞、在廣州。

關於三和青年的出路,必須從教育入手,尤其是現在的農村教育。農村青年如果在教育過程中上完初中就輟學了,當他來到城市中,遇到一些挫折,很容易放棄或者產生頹廢情緒。教育是為數不多的社會能夠幫助農村青年選擇人生的最重要手段,也是一勞永逸解決三和青年問題的關鍵所在。現實中,一些職業學校很多畢業生找不到工作,這是因為他們的專業和工作崗位並不對口,有的學校師資很差,學的東西滯後於時代。

大河報記者:對於三和青年這個社會現象,你們為何沒有按照學術理論來解釋,而是選取白描的方法來做這項研究?

田豐:進入三和之後發現這裡的情況比我們想像中複雜得多,這些人形成的原因跟網絡中報導的「三和大神」有比較大的差異。以當時的條件,我們考慮到,如果想對其進行系統研究可能是比較困難的,但如果我們把這些材料記錄下來,也就能夠作為日後比較研究的基礎。所以我選擇了相對快捷的研究方法,把他們的情況用最樸素的社會學的觀察和語言描述出來,讓大家看到真實的三和青年的情況。

不過,我們也希望有更多人加入進來,關注這個話題,進行更多的調查研究和交流,這樣更能形成系統性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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