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浙江高考一篇滿分作文《生活在樹上》(附一)火了,但也爭議不斷。
我倒認為,滿分50分的作文,這篇作文給予滿分,倒是不太合理,我認為最好最多給47分,扣掉4分,理由是這樣的:
晦澀的詞語太多,對於普通讀者而言,影響閱讀速度,如果它不是一篇高考滿分作文,放在網上,誰會主動去看,誰會把它看完呢?扣1分;
名言名句堆砌,影響了理解的難度,現代人,講究的是有趣有味,哪有閒功夫一句一句翻閱辭典,或百度頭條搜索,雖然這種閱讀方式不太好,但是目前可能成為主要閱讀方式之一,文章寫出來,需要傳播,被更多人閱讀,被更多人關注,它的價值才能得以彰顯,扣1分;
這是高考現場作文,完全正確。但是,我們不排除,這篇作文裡面的有些詞語、名言是考生在考前就背誦下來的,然後在作文中「套」進去。一個高中生如果真能在短短幾十分鐘內完成這樣一篇作文,而且全部是純粹自己的閱讀積累而來的,只要主題積極向上,給予滿分50分都不為過。但是,筆者以為,這些詞語、名句有考前臨時急抱佛腳嫌疑,不過抱得好,扣2分。
有爭議的東西,肯定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妥的一面。好的方面,我認為文章主題鮮明、積極,「生活在樹上——始終熱愛大地——升上天空」,表達一種態度、一種姿態,不人云亦云、鸚鵡學舌,還是很有創新的;其二,這些詞語雖然平時少見,增加閱讀阻礙,但同時,也讓我們認識了這麼多的詞彙,也是有很大的功勞的;其三,偏僻的名句,也給予我們更為寬廣的知識面,何樂而不為。凡事都有兩面性的,所以扣了4分,我認為也是客觀、科學的。
我們鼓勵學生在作文中多運用詞彙,同時也引用一些名句,但不鼓勵運用了這麼多。寫作服務於生活,服務於工作,服務於溝通。當然,學術上的寫作,就不同而異了。
由此,我想起了1977年高考時,我的潮州老鄉陳平原寫的一篇高考作文(附二),他當年寫了一篇轟動全國的高考作文,後來,發表在《人民日報》上,陳平原教授自己也說,「自此以後,再也沒能寫出那樣一篇有影響力的文章了!」
陳平原是什麼樣的人?
我與陳教授有幾次交集,可能他已不認識我這個無名小卒了。一個是參加他主編的潮汕文化讀本,他來潮州好多次,因這一機緣,見了三四次,聆聽到他非常接地氣的學術味道;一個是在陳教授母親禮堅姨的引薦下,當面向陳教授學習。很佩服教授的為人,這幾年,他為潮州做出了不少貢獻。
陳平原,男,漢族,生於廣東潮州,中山大學中文系,北京大學獲文學博士學位。現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文學講座教授、北大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國俗文學學會會長。
我們再次重讀陳平原當年的高考作文,可能以現在的閱讀審美觀去評價,這可能是一篇普通的高考作文,而且還存在著不少「硬傷」,比如主題表達太直白,選材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沒有什麼創新的敘述,語言還行,但也沒什麼出採,總之,這是一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考作文。可能按現在的評分標準,這篇作文至多40分。
但是,這篇作文為什麼人民日報還要發表刊登呢?
在當時那個特定的環境裡,粉碎「四人班」後,全國人民興高採烈,那麼,如果把全國人心這種心情表達出來呢?這篇作文就很睿智地抓住了這一點,而且是出自一名高考學生之手,就更有刊登的價值了。可能很多寫頭條的作者都有這種感覺,為什麼我這篇文章比他們好,閱讀量卻比他們少呢?這就是原因了,因為他寫對了時間,趕上了時間。
陳平原在特定歷史時期,寫了這樣一篇特殊的高考作文,所以人民日報看上了,刊登後,轟動全國,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兩篇文章如果要對比的話,我個人覺得浙江這篇高考作文屬於小眾化,而陳平原這篇作文則深深地烙上了時代的印記。
附一:生活在樹上(浙江高考滿分作文)
現代社會以海德格爾的一句「一切實踐傳統都已經瓦解完了」為嚆矢。濫觴於家庭與社會傳統的期望正失去它們的借鑑意義。但面對看似無垠的未來天空,我想循卡爾維諾「樹上的男爵」的生活好過過早地振翮。
我們懷揣熱忱的靈魂天然被賦予對超越性的追求,不屑於古舊坐標的約束,鍾情於在別處的芬芳。但當這種期望流於對過去觀念不假思索的批判,乃至走向虛無與達達主義時,便值得警惕了。與秩序的落差、錯位向來不能為越矩的行為張本。而縱然我們已有翔實的藍圖,仍不能自持已在浪潮之巔立下了自己的沉錨。
「我的生活故事始終內嵌在那些我由之獲得自身身份共同體的故事之中。」麥金太爾之言可謂切中了肯綮。人的社會性是不可祓除的,而我們欲上青雲也無時無刻不在因風借力。社會與家庭暫且被我們把握為一個薄脊的符號客體,一定程度上是因為我們尚缺乏體驗與閱歷去支撐自己的認知。而這種偏見的傲慢更遠在知性的傲慢之上。
在孜孜矻矻以求生活意義的道路上,對自己的期望本就是在與家庭與社會對接中塑型的動態過程。而我們的底料便是對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角色的覺感與體認。生活在樹上的柯希莫為強盜送書,興修水利,又維繫自己的愛情。他的生活觀念是厚實的,也是實踐的。倘若我們在對過往借韋伯之言「祓魅」後,又對不斷膨脹的自我進行「賦魅」,那麼在丟失外界預期的同時,未嘗也不是丟了自我。
毫無疑問,從家庭與社會角度一般的自我有偏狹過時的成分。但我們所應摒棄的不是對此的批判,而是其批判的廉價,其對批判投誠中的反智傾向。在尼採的觀念中,如果在成為獅子與孩子之前,略去了像駱駝一樣背負前人遺產的過程,那其「永遠重複」洵不能成立。何況當礦工詩人陳年喜順從編輯的意願,選擇寫迎合讀者的都市小說,將他十六年的地底生涯降格為橋段素材時,我們沒資格斥之以媚俗。
藍圖上的落差終歸只是理念上的區分,在實踐場域的分野也未必明晰。譬如當我們追尋心之所向時,在途中涉足權力的玉墀,這究竟是伴隨著期望的泯滅還是期望的達成?在我們塑造生活的同時,生活也在澆鑄我們。既不可否認原生的家庭性與社會性,又承認自己的圖景有輕狂的失真,不妨讓體驗走在言語之前。用不被禁錮的頭腦去體味切斯瓦夫·米沃什的大海與風帆,並效維根斯坦之言,對無法言說之事保持沉默。
用在樹上的生活方式體現個體的超越性,保持婞直卻又不拘泥於所謂「遺世獨立」的單向度形象。這便是卡爾維諾為我們提供的理想期望範式。生活在樹上——始終熱愛大地——升上天空。
注釋:
嚆矢(hāo shǐ):響箭。因發射時聲先於箭而到,故常用以比喻事物的開端。
濫觴(làn shāng):濫觴原指江河發源之處水極淺小,僅能浮起酒杯,後比喻事物的起源和發端。
振翮(zhèn hé):常用來形容人志向遠大、努力奮發向上或經濟正高速發展、在騰飛等。翮指鳥的翅膀。
肯綮(kěn qìng):典出《莊子·內篇·養生主》「肯,著骨肉。綮,猶結處也。」 後遂以「肯綮」指筋骨結合的地方,比喻要害或關鍵之處。
孜孜矻矻(kū):勤勉不懈的樣子,出自唐·韓愈《爭臣論》。
玉墀(chí):指宮殿前的石階,亦借指朝廷,出自漢武帝《落葉哀蟬曲》。
婞(xìng)直:指倔強;剛直。
(摘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