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富商廖凱原因驚世駭俗的「軒轅反熵運行體系2.0」暴得大名
近日,因為個人學術成就「軒轅反熵運行體系2.0」,華裔富豪廖凱原突然暴得大名。這個「軒轅反熵運行體系2.0」,其內容覆蓋了量子力學、相對論、宇宙學,以及黃帝內經、陰陽八卦、馬列經典,「論證了軒轅是人類首位領袖、首位全科醫者、首位環境學家和首位人權律師」「『天命人』是原生孫悟空,手持如意時間棒,對我們的多元宇宙發號施令。」
此外,還有文章指出,北大、清華、復旦、上海交大四所中國頂級大學,在接受了廖凱原的捐資後,成為其自創理論的發聲平臺。據媒體不完全統計,廖向四所大學捐資不下6億元,四所學校都有以他名字命名的教學樓,四個法學院都設有以他名字命名的研究中心,他是這四所學校的名譽校董,是清華的客座教授,復旦和交大的名譽教授。在2011年到2012年,他還在清華、北大開設了關於「軒轅反熵運行體系2.0」的選修課。迄今,還能在北京大學法學院的官方網站上,看到這樣一段關於廖凱原的學術成就的總結:
「廖教授將公式與數字融入『00』一詩(KQID引擎)中,精確計算了我們宇宙和存在的創造與分配過程,又創作了『軒轅召喚』一詩(軒轅反熵運行體系2.0)。這兩首詩以一張書籤的篇幅,簡要表述了他的理論。他是振興由中華引擎提供動力的軒轅2.0的第一人,能通過科學公式得出詳細數字,也可闡釋和預測現行的牛頓引擎、愛因斯坦相對論、大統一理論(GUT)和標準模型宇宙學均無法闡釋和預測的事物。KQID引擎能用公式和數字進行詳細而精確的計算,因而也是可證實、可證偽的。廖教授扼要地重申道,軒轅2.0就是道治,它依據實事求是和形名統一,將人文與科學相結合,而這也是所有可能的治理方式中最好的一種。」…[詳細]
如此種種,遂引起輿論質問:「北大清華復旦交大的節操值多少錢?」「一位土豪『民科』為何讓名校集體淪陷?」
廖凱原的這種「研究」,其實是八十年代中國「民科大潮」的餘波
廖的「軒轅反熵運行體系2.0」,其實不過是中國「民科」的又一荒誕「高峰」罷了。所謂「民科」,通稱「民間科學愛好者」,科學史學者田松為曾為其專門制定了一個定義,即:「指在科學共同體之外進行所謂科學研究的一個特殊人群,他們或者希望一舉解決某個重大的科學問題,或者試圖推翻某個著名的科學理論,或者致力於建立某種龐大的理論體系。但是他們卻不接受也不了解科學共同體的基礎範式,與科學共同體不能達成基本的交流。總的來說,他們的工作不具備科學意義上的價值。」其中,「不接受也不了解科學共同體的基礎範式,與科學共同體不能達成基本的交流」,是「民科」與另一個群體「業餘科學愛好者」之間的根本區別。①
中國「民科」起於「大躍進」,在80年代發展成為一種嚴重的社會現象。雖然由於「民科」是一種無組織的邊緣化行為,難以確切統計具體人數,不過,僅以「哥德巴赫猜想」為例,也不難管窺其數量之眾。據數學家王元先生在90年代回顧:「《哥德巴赫猜想》發表後,他和陳景潤不知收到了多少封討論哥德巴赫猜想的來信,也不知有多少人宣稱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時至今日,中國科學院數學所幾乎每天還能收到這樣的來信。」據中科院數學所的一份估計,僅試圖證明哥德巴赫猜想的「哥迷」,在2003年前後,仍有幾千人之多。
「民科」最關注的學術焦點,除「哥德巴赫猜想」外,還有永動機、相對論等。國軍名將黃維在戰俘營裡即潛心於永動機研究,「把(政治)學習等視為多餘的、沒有必要的事」,在「學習發言中,不厭其詳地反覆談他的『永動機』」。戰犯管理所後來將黃維的設計圖紙拿到中科院鑑定,得到的答覆是:「經過反覆實驗,這種機器圖紙,根本不可能達到不需要任何能源而能自己永遠轉動的設計要求。」但黃維不為所動,「認為負責鑑定的人不懂科學」,繼續埋頭研究。②因「政治學習」不積極,直到1975年,黃維才被釋放。
黃維對「永動機」的執著或許有刻意對抗「政治學習」的意圖在。但進入80年代後,「民科」在永動機、相對論、進化論等領域的研究全面開花。譬如,70多歲的黃伯成曾自稱「證明了『牛頓定律』是錯誤的,能量是不守恆的」,他「將在十年內完成第五次自動化工業科學技術大革命」。再如,李子豐用馬克思主義唯物論質疑相對論的正確性,聲稱「狹義相對論是建立在錯誤的假設和錯誤的數學推導的基礎上的一種荒謬的理論體系,是科學體系中的一顆毒瘤,是限制科學發展的緊箍咒,是穿著科學外衣的一種宗教」。再如,徐金明認為是「氣體製造了生命」,氣體可以變昆蟲,「進化論是錯誤的」。這些人的共同點是,不具備自己所從事研究領域的專業知識,寫出的論文更是漏洞百出,以至讓學界不屑反駁。
在眾多「民科」中,名聲最大的是蔣春暄,因為蔣的事跡,引發了主流媒體和正規科學界的論戰。蔣本是一名高級工程師,業餘喜好數學,他自稱證明了費馬大定理、哥德巴赫猜想,以及否定了黎曼假設。2003年,《南方周末》發表文章《令人深思的「蔣春暄現象」》,肯定蔣春暄的研究成果,認為蔣在國內學術界「長期受到難以言說的冷落」,但「牆內開花牆外香」。指責「現今的科技體制還不夠健全,缺少應有的推動科學原始創新的機制和保證學術成果得到公正評審的健全體制。……蔣春暄的成果一旦成立,可能會改變全部數學現狀,成為通向未來數學領域的裡程碑,因而蔣春暄現象正召喚我國科技體制的深層改革到來。」
媒體的此番「鳴冤」,其實只是以訛傳訛。蔣春暄在國外並不吃香,只是有另類人士欣賞他,從未獲得國際學術界主流的認可。海外發表蔣春暄對哥德巴赫猜想證明的《代數·群·幾何》,並沒有被列為SCI,也不是一個真正的專業雜誌,而高度讚揚蔣春暄的雜誌主編桑蒂利,也不是專業的數學家。③事實上,早在1978年,中科院數學所就曾為蔣春暄的研究開過論證會,結論是:「科學院通知蔣春暄所在單位正確引導蔣春楦不要作無謂的探索,多做一些對社會有益的事情。」
「民科」成為一種社會現象,有特殊的時代成因
「民科」在80年代成為一種不容忽視的社會現象,有其特殊的歷史原因。
按田松的說法,「他們成為民間科學愛好者和整個社會背景是有關係的。80年代全國多少人是文學青年,辛辛苦苦在家寫小說、寫詩?因為那個時候詩人、小說家在社會上有地位,有榮譽,所以很多人趨之若鶩。可現在有幾個這麼做?沒有!因為詩人和小說家地位已經不行了,同樣,80年代所謂的『科學的春天來了』,『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科學一下子很有地位了。他們聽到了科學史上一些關於科學發現的小故事,以為科學靠靈機一動、—拍腦子就能得到,所以他們就拍腦子,腦子上拍的全是包:一個經典的故事就是牛頓在蘋果樹下坐著,被蘋果掉下來砸了腦袋,然後就想出了萬有引力!這類的故事很多,基本上是胡扯,可是他們相信了這些故事。」
媒體的宣傳無疑也是催化劑。特別是徐遲發表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介紹陳景潤事跡後,反響很大。譬如,僅僅讀過一年半初中的劉平危,愛好數學,「1978年,他讀了徐遲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後,萌發了要摘取這顆『數學皇冠上的明珠』的想法」。初中畢業的裝卸工莊嚴,也因此「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和感染」,決心「為國爭光,把這顆數學王冠上的明珠摘下來」。④至今,哥德巴赫猜想依舊是「民科」最為關注的問題。
此外,依照田松的統計,「民科」們的出生年齡,主要在1970年以前,經歷了「科學大躍進」、「土法煉鋼」等群眾性科技運動的洗禮,且飽受「人由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等話語薰陶,既不了解科學研究的艱辛,也不懂得科學研究的基本規範,以為單憑埋頭苦幹,就能取得突破性成果。不過,由於這些「民科」因歷史原因,大多沒有受到很好的基礎科學教育,所以,除哥德巴赫猜想外,也只能選擇眾所周知、被書刊媒體一再「普及」過的相對論、永動機、進化論等作為研究對象。
除以上外部原因外,個人的偏執性格,也是成為「民科」的重要因素。「民科」們通常自以為是,相信自己絕對正確。田松在訪問一位研究生物學的「民科」時發現,「對於我的任何質疑,他都能找到反擊的藉口。他時而相信此書能救苦救難,時而不在乎是否能得到俗人的理解,時而說自己達到了神佛的境界,超出了常人的理解範圍。」他們普遍表現出一種悲壯姿態,生活困苦,得不到外界認可,常常將自己與被迫害的哥白尼、伽利略、布魯諾相提並論,幻想從天而降的巨大榮譽。⑤茲引2006年4月5日北京某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民科」給數學專家劉培傑的一封抗議信,該信很能體現「民科」的上述性格特徵:
「我尊重陳景潤、王元等數學家,但我更尊重真理。我從宏觀的角度看問題,認為他們證的(1+2),(2+3),……都是誤入歧途的連篇廢話;……哥德巴赫猜想不過是一個井蛙之見,……群眾才是真正的數學英雄!廣大民科為什麼不能超越陳、王?……中國數學界普遍存在著學術歧視和學術造假,即只要沒有教授推薦的一切民間來稿……就一律判為全錯!廢紙!……中國數學界的現狀使我找不到審稿人,更難發表,報國無門。」⑥
不過,「民科」終究只是特殊時代的特定產物。隨著社會環境的改變及基礎科學教育的強化,成為「民科」的年輕人已越來越少。至於像廖凱原這樣憑藉財富將個人「學術成就」推上大學講堂,並不是所有「民科」都能做到的。
注釋
①田松:《民間科學愛好者的基本界定及其成因分析》,《自然辯證法研究》2003年第7期;②沈醉:《國民黨高級戰俘秘聞(上)》,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2、43頁;③田松:《論民間科學愛好者為什麼不能取得科學意義上的成功》,《科學技術與辯證法》,2004年6月;④楊慧:《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與「民科」》,《科普研究》2008年第5期;⑤田松:《民間科學愛好者的行為及心理分析》,《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3期。⑥《一封讀者的來信》,收錄於《數學奧林匹克與數學文化 第1卷》,劉培傑/主編,哈爾濱工業大學出版社,2006,P450-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