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正統論的討論與社會現實政治狀況和時代思潮是緊密相連的。南宋遺民作為元初的一個特殊群體,他們的正統論,既與史學發展的內在理路有一定關係,但更是社會現實對他們影響的結果。他們對魏蜀正統的討論、正統標準的界定和元朝的正統的態度,都體現了夷夏觀念在他們思想中的地位,反映了南宋以朱熹為代表的理學思想對他們的影響。
關 鍵 詞:魏蜀正統/夷夏觀/元朝正統/
兩宋的正統史觀有一定的演變軌跡。大體說來,在正統的兩個依據「一統」和「居正」不能兼備時,北宋正統論重「一統」甚於「居正」,如歐陽修、蘇軾、司馬光的正統論,皆是偏重事功,而消弱了「居正」原則。南宋失掉了天下一統的地位,同時面臨社稷淪亡的威脅。這樣的政治格局,給宋儒以很大震動,導致了文化心態和歷史觀念的變化,在正統論中,「合天下於一」的觀念開始淡化,而是更加強調「居正」原則,同時注重「攘夷」。這種正統論以朱熹最具代表性,儘管朱熹明確表示:「只天下為一,諸侯朝覲,獄訟皆歸,便是得正統。」① 但是,為了使南宋的正統地位有保障,朱熹在正統論中又融入了理學觀念,以「天理」為衡定正統的標準,窮理究物,注重天道人道,達到「歲周於上而天道明矣,統正於下而人道定矣」② 的目的。以此為標準,與南宋形勢相似,作為「正統之餘」的蜀漢和東晉就列入了正統之序,而以曹魏和少數民族建立的十六國、北魏為「僭國」,這樣南宋的正統地位也就有了歷史依據。元朝初年,作為忠於前朝的南宋遺民,他們的正統論則更加凸顯了「夷夏之辨」和「夷夏之防」的意識,同時極力為宗國南宋爭正統。本文將從魏蜀正統問題、正統標準問題以及對元朝正統的看法等三個方面,對南宋遺民的正統觀加以梳理和討論。
一
魏蜀正統問題自東晉以來就一直爭論不休,兩宋時期也是學者爭論的熱點。這一問題在南宋遺民語境中同樣受到關注,他們直接承朱熹的論點而來,幾乎眾口一詞的尊蜀黜魏,主張從是非逆順來論定正統地位,反對以勢力強弱為衡定正統的標準,繼承了南宋義理思想評價歷史的傳統,旨在為已經滅亡了的南宋爭正統。
胡一桂的《十七史纂古今通要》在論蜀漢時,從理學思想入手,主張定正統應以是非為標準,而不是以勢力強弱為尺度。他不滿司馬光進魏黜蜀,而是遵從朱熹《綱目》之說,以蜀漢為正統,他說:「溫公進魏黜蜀,則祖陳壽之舊史,此以強弱論也。文公帝蜀而賊魏,則本《春秋》之書法,此以是非論也。」認為《綱目》這一書法是「正統復而快人心於方來,大義明而誅賊臣於既往」。③ 突出了正統觀在倫理教化中的作用,尤其是對篡逆之舉的警戒功效。
陳著撰歷史蒙求讀物《歷代紀統》,上起三皇下至祥興。該書秉承朱熹《綱目》的正統觀,「以為帝王之統出於天,雖偏弱如蜀漢、東晉,皆天統所在,當時敵國雖強大,據有中土,要不得紊天統也。是統一正,則人心之天理可得而言矣」。④從人心天理入手來梳理歷代統序,以為正統以居正而不是以強弱為原則,力主正統在蜀、晉。陳著的兒子陳泌尊該書為「經」,並為其作「傳」,更加著力於對歷代正統的辨析。胡氏的《季漢正義》也是以蜀漢為正統,林景熙對此書甚為推崇,認為胡氏「於以翼前修而扶正統,意何切也」。⑤ 贊同他對《綱目》正統觀的繼承和發揚。林景熙的正統標準一如陳著,正統與否,和土地的廣狹,勢力強弱無關,他說:「正統在宇宙間,五帝三王之禪傳,八卦九章之共主,土廣狹,勢強弱不與焉。秦山河百二,視江左一隅之晉,廣狹強弱,居然不侔;然五胡不得與晉齒,秦雖系年卒閏也。」正統給予華夏不給予夷狄,具有夷夏大防和理學天理綱常觀念。牟巘亦言:「事當論逆順,不當論成敗。漢昭烈帝室之胄,立於蜀漢,高祖始封之地也。章武改元不改漢號,而袷祭高祖以下,名正言順。操名漢相,然賊也。」認為張栻和朱熹尊蜀黜魏的作法「尤為確論」。⑥ 徐鈞著《史詠詩集》,在朝代安排上也是尊蜀黜魏,稱蜀漢為續後漢,列於魏之前,將魏、吳並列,稱魏文帝曹丕為「才輸十倍德何如,竊位稱尊啟帝圖。」⑦ 而認為昭烈帝劉備才德過於光武,「若使人心似西漢,未輸光武獨中興」,⑧ 對劉備期望很高。
劉友益作《資治通鑑綱目書法》,也是要彰顯《綱目》的正統觀,「凡天下混一為正統。正統者,大書紀年,繼世雖土地分裂,猶大書之。其非一統則分注細書之,雖一統而君非正系或女主,亦分注書之。」⑨ 同樣強調君主之「正系」,即「居正」的決定意義。揭傒斯為《書法》作序,認為以「正百王之統」為主旨的《綱目》,其正統觀具有萬世垂法的功用,劉友益的《書法》深得朱子之意,他說:「古之有天下者莫若舜、禹、湯、武。然湯有慚德,武未盡善,舜、禹之後得天下者莫如漢,曹氏親受漢禪,威加中國,卒不能奪諸葛孔明漢賊之分。元魏據有中國,行政施化,卒不能絕區區江左之晉而繼之。此萬世之至公而不可易焉者,而猶或易之,此《綱目》不得不為《春秋》而作,此《書法》不得不為《綱目》而發也,此朱子之志也。」⑩ 即正統的歸屬標準,一不能是篡逆得國,二不與夷狄之國,皆是承朱熹而來,同時暗寓為南宋爭正統之意。據此標準宋、金對峙時的南宋,雖然偏居江左,但其正統地位也是「萬世之至公而不可易」的。
南宋遺民在論魏蜀正統問題上,多持朱熹之論,力主從是非天理上來確定正統之歸屬,而不是以強弱和成敗來論定。南宋遺民為蜀和晉爭正統,其實是在為南宋爭正統,當時元廷詔修三史,在宋、遼、金三個政權的正統問題上,一直是爭論紛紛,未有確論,最後確定各與正統。而在南宋遺民心目中只有具有中華禮儀文明的南宋才具有正統地位,但是在元初,他們作為在野士人,是統治者比較提防的群體,所以言論還多有顧忌,他們不便直接為南宋爭正統,只能借蜀魏問題來寓含他們的主張。他們的主張雖然沒有在修三史時得到實現,但是在明朝卻受到重視,明朝一些史學家由於不滿三史各與正統的作法,多提出異議,一些學者還改修宋史以表示對元修三史各與正統做法的不滿,如王洙的《史質考》、柯維騏的《宋史新編》、王惟儉的《宋史記》等皆是以宋為正統。
二
南宋遺民還對正統的標準界定方面有了新的認識,斟酌和修正了朱熹的正統論。兩宋時對正統的討論層出不窮,主要是對正統的界定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總是隨著社會現實的變化而變化,未曾明辨「正」與「統」兩方面的主從關係,而是互相從屬,因此導致正統討論不休。像歐陽修雖然提出「居正」和「合天下為一」的原則,但是他實際在討論歷代正統時卻側重事功;朱熹也提出這兩個原則,但他卻側重道德倫理即「居正」原則。
鄭思肖的正統論在元代南宋遺民中是比較有代表性的,他的《古今正統大論》主旨是以經斷史,突出了夷夏之辨。他認為史學的終極功用是明理而不是紀事,承宋代尊崇《春秋》義理史學而來,要求史學以理為務,以經斷史才能使是非彰明,天理昭顯。
基於其理學色彩濃厚的史學思想,在對正統的界定上,鄭思肖主張以「正」為終極依歸,「聖人、正統、中國本一也,今析而論之,實不得已。是故得天下者,未可以言中國:得中國者,未可言正統;得正統者未可以言聖人。惟聖人始可以合天下、中國、正統而一之」。他又說:「大哉『正名』一語乎!其斷古今之史法乎!名既不正,何足以言正統與?正統者,配天地,立人極,所以教天下以至正之道。」(11) 提出「聖人、正統、中國」三位一體論,反對分正與統為二,認為要以正為主導,統為從屬。這種重「居正」的正統論實際是以綱常大義為判別正統的標準,對篡逆和不合天理的行為進行道德批判。鄭思肖又具體指出,逆臣、夷狄、婦人皆不得與正統,因為他們皆不具有天命。激於少數民族政權元將其宗國南宋覆滅,自己被迫生活在異族統治下的現實,鄭思肖又尤其突出了夷夏觀念,增加了夷夏大防在其正統論中的分量。他說:「夷狄行中國事曰『僭』,人臣篡人君之位曰『逆』,斯二者,天理必誅。」(12) 認為夷狄入主中原華夏,就如篡逆一樣大逆不道,天理不容。認為《北史》宜黜為《胡史》,《南史》宜曰《四朝正史》。依此華夷大分標準,鄭思肖將隋、唐皆排除在正統之外,這與朱熹的正統之序不同。朱熹的正統論雖然偏重「居正」原則,但是也沒有放棄「大一統」原則,所以在他的正統之序中,列有秦、隋、唐。鄭思肖認為楊堅是冒認華族之姓,實為夷狄,而李唐為晉《載記》涼武昭王李嵩七世孫,是夷狄的後裔,因此隋、唐皆不具有正統地位。鄭思肖嚴夷夏之辨可以追溯其國君七世以上,可見他對少數民族的不容與仇視之深。基於此種正統論,鄭思肖認為三代以下只有兩漢、蜀漢和宋為正統王朝。
鄭思肖自認其正統論是千古不可更改之論,他曾經想按他的正統論理念寫一部《正統通鑑》,既是為了使中華正統之大明於天下,同時也為了糾正《綱目》之不足。這一設想最終沒有實現,但是他寫成的《大義略敘》是一部按理學的綱常大義寫成的宋亡元興史,貫徹了他的夷夏大防的觀點,他自己稱該作紀事可能達不到事事具備,重要的是「惟主正理」。
對正統論有系統討論的南宋遺民還有陳過。陳過,字聖觀,與周密交遊,周密贊同其正統論,所以將其論述收錄到《癸辛雜識後集》的《論正閏》篇中。陳過指出,正統論所以歷來爭論不休的原因是側重功業,不管是分裂不一還是創興未成功時,「必擇其間強大者一國當之,其餘不得與焉。此其論所以不定也。」(13) 朱熹《綱目》正統論分別雖然精密,但是於理尚有未受之處。他說:「有正者,其後未必有統,以正之所在而統從之,可也;有統者,其初未必有正,以統之所成而正從之,可乎?」(14) 他認為統和正不具有同等的地位,要以正為主,統可從正,但正不可從統。一個朝代如果初始有正,雖然後來未必得一統地位,但是統可以從正,可以予以正統地位。如果初始就未得正之地位,則雖然得一統,也不能有正統地位,因為正不可從統。這種以「正」為核心的正統論,對朱熹的正統論提出了斟酌和修正,剔除了朱熹正統論中的大一統原則。按朱熹的正統論,大一統政權秦、晉、隋可以列入正統之序,而陳過從「居正」原則出發,認為他們是「暴者、巧者、僥倖者」的竊國者,如果予以正統地位,那麼後世就不再有公論,這對人類來說是一種災難,人道將會毀滅。在這裡他雖然沒有直接提出夷夏之辨,但也有對元朝統治的不滿。他所說的暴者,暗指元朝統一中國過程中的殘暴和血性屠殺,可見他也是暗示不與元朝正統地位的。
陳過主要是要匡正《綱目》之正統論,依據其正統論,只有漢、唐、宋可得正統,而秦、晉、隋是有統無正,因此不可得正統地位。值得注意的是,他將晉、隋皆排除在正統之外,他認為晉武帝承其祖父不義之業而統一中國,像隋朝一樣都是篡逆得國,不得予以正統。陳過正統論旨在反對是無道嗜殺和篡逆,強調天理、人道。
陳過和鄭思肖的正統論理學色彩濃厚,具有一定的時代特色,都旨在強調得國之正,但鄭思肖更強調華夷大分,而陳過意在反對無道之君和篡逆之君,所以鄭思肖黜唐於無統,而陳過黜晉、隋於無統。二人雖反對篡逆得國,但對趙宋的得國卻無一異詞。清人魏禧曾駁鄭思肖觀點,說:「尊宋之極,至於黜唐,以為不正而得國,則陳橋之變,與隋禪唐何異?」(15) 可見,二人為了為本朝爭正統,在一些方面不免有些進退失據。
三
元朝是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作為自認為擁有中華禮儀文明的南宋遺民,對這樣一個由遊牧民族建立的政權會如何定位呢?南宋遺民對元朝的態度取決於個人對「夷夏」、「行道」、「忠君」等觀念的評估。
大部分遺民對元政權是採取不承認態度的,如王應麟紀年用幹支紀年,不用元的年號,意在不承認元之統治。《困學紀聞》是王應麟入元以後所寫,但他直稱宋為「本朝」、「我朝」、「吾國」,稱宋太祖為「我藝祖」,稱宋太宗為「我太宗」。據《元史·世祖本紀》記載,元朝滅宋後,世祖下令只準稱宋為「亡宋」,而《困學紀聞》中無一處稱「亡宋」,最多的是稱「本朝」。顯然,王應麟是以宋臣自居,根本不承認元朝的統治。胡三省對元朝有同樣的態度,紀年也不用元朝年號,而是用太歲紀年法,在他的《資治通鑑音注》中表達了同王應麟一樣的愛國思想和民族氣節。他在注《通鑑》時提到宋朝或宋帝時就空一格,為宋朝、宋帝諱。在稱宋朝時,他也是稱「我朝」、「本朝」,其中有稱「宋」和「宋朝」者,陳垣先生認為是元末鏤版時所改。金履祥為表其志節,著述一律採用太歲或幹支紀年,而不用元朝年號,他編修《通鑑前編》十八卷,自述著述緣由說:「幸而天運循環,無往不復,聖賢有作,必有復興三代唐虞之治於千載之下者,區區此編之所望也。」(16)
有的遺民則以實際行動來表示對元政權的否定,他們用「土屋」、「牛車」式的自我封閉,或者終身服先朝衣冠的行為方式,表達對故國的眷懷和對元朝的不認同。如潘榮在南宋覆亡後,「秉節不履元地,樓居二十載」。(17) 許月卿於宋亡後,改字宋士,「衰服深居,三年不言」,(18) 其他如吳載堅「築土室居之,家人罕得見其面」。(19) 陸霆龍「棲隱講授,終身衣冠不改」。(20) 他們或將自我放逐在當世之外,或終身著宋朝衣冠,這些行為表達了他們的歸屬選擇和身份確認,即他們永遠是大宋子民,不承認元朝的統治,所以不願與元朝發生任何交接。
遺民中這種態度最強烈是鄭思肖,鄭思肖原名已無從考,宋亡後改名思肖,字所南,號憶翁,皆寓懷念宋朝之意,平時坐臥不朝北,聽到北方人說話便捂住耳朵趕快離開。又將其書齋取名為「本穴世界」,意為「大宋」。他所著的《心史》表達了深沉的思宋情結和強烈的反元情緒,他作《一是居士傳》,說:「愚哉!嘗貫古今六合觀之,肇乎無天無地之始,亙乎有天地之終,普天率土,一草一木,吾見其皆大宋天下,不復知有皇帝、王霸、盜賊、夷狄介乎其間。」(21) 認為宋朝並沒有滅亡,根本不存在元朝的統治。作為一個南宋遺民,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寫出自己朝代的歷史,以免被元朝官方修《宋史》時有所篡改,他說:「天下治,史在朝廷;天下亂,史寄匹夫。」(22) 他的《大義略敘》前半部分紀述蒙古滅金及南宋的覆亡過程,並分析了南宋滅亡的原因,後半部分介紹了元世祖至元二十一年(1284)以前的蒙元歷史,如蒙古族起源、大汗世系、朝廷政事、典章制度、社會風俗。書法嚴格按其所言之正統論,對宋稱「大宋」,且多諱語,而對元朝言必稱「僭」、「偽」、「韃賊」,否定了元朝的正統地位。嚴夷夏之辨,稱「夷狄素無禮法,絕非人類」,(23) 認為元朝「上下好色貪利,如蠅見血,如蟻慕羶,滅天理,窮人慾,罔所不至」(24)。對蒙古族極加貶斥,貫徹了他的夷夏大防的觀點。
謝翱的《西臺慟哭記》因作於元初,語多隱諱,不過也曲折的表達了亡國之痛,明朝張丁為該文分章注釋,稱其慟西臺,「則慟乎丞相也,慟丞相則慟乎宋之三百年也」。(25) 謝翱在篇末說:「予嘗欲仿太史公著《季漢月表》如秦楚之際,今人不有知予心,後之人必有知予者。於此宜得書,故紀之以附季漢事後。」(26) 在這裡他隱諱曲折地表達了一種對不承認元朝的態度。其隱寓之志明朝的吳植加以闡明,他說:「蓋太史公之著月表也,以月為紀記事之所起,而不書元年,所以明天下之無統也。……羽皋之為,豈不忠乎?國亡矣,天下不復宗矣,而翁獨以其無統也。」(27) 謝翱將宋元之際比作秦楚之際,想仿司馬遷作《季漢月表》,以寓其不承認元正統地位的態度。
他們對元朝有家國之恨,又揉有夷夏之辨的思想,所以對元朝持不承認的態度。由於處於元初這一比較敏感的時期,「是時元始有天下,言者尤多諱辭」,(28) 使他們不能大膽而公開的表達自己的意志,只能以行為語言來表達,或者像謝翱作《西臺慟哭記》隱晦曲折的表達其慟宋之亡。雖然鄭思肖比較大膽而熱烈的表達了他的反元情緒和擁宋意志,但是為免招殺身之禍,也為了使自己《春秋》大義思想能流傳後世,不至湮沒或被人毀壞,他把他的著作《心史》沉到了井地。等到明朝末年,一個同宋元之際極其相似的年代,他的心血之作《心史》才得以重見天日,也因此引起學者們對其真實性的質疑。
當然,南宋遺民中也有承認元朝統治的,他們之所以不和元朝合作,拒不出仕,主要是出於君臣大義,要守臣節,拒仕二主。宋代君臣大義觀念濃厚,在宋元鼎革之際,這種觀念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在宋元戰爭中死節的忠義之士,比以往任何一個朝代都要多,都持有「生為宋臣,死為宋鬼」的忠君觀念。宋亡後以這種觀念在南宋遺民身上也得到得到充分體現,決定了他們對元朝的態度。樊伯撝在拒絕元朝徵召時說:「蓋國家之廢興存亡,固有天命,而謂人臣者,斷違其間,殆天下之名教賴以立,後世之人心藉以正。託謂天命之已去,而遂反顏事主,無論異日無以見我王我後於地下,即今茲亦何顏面立於大元之朝乎?」(29) 他承認元朝的統治,認為朝代興替自有其天命所歸,但是人臣處其間,必須守臣節,即一臣不仕二主,一女不嫁二夫之節,所以他拒仕元廷,即使有殺身之禍,也不會稍屈其志。吳思齊對勸他出仕的元朝官員說:「譬猶處子業已嫁矣,雖凍餓不能更二夫也。」(30) 胡次焱也作《媒問嫠》問答詩以明志,說:「失身再事人,彤管無取焉。節義日以頹,文章何足詮。」(31) 表達的仍是君臣大義,一臣不事二主之意。
這些溫和的遺民對元朝的統治沒有加以絕對的否定,但是他們受到濃厚的儒家倫理的薰陶,忠君觀念在他們心裡已是根深蒂固了,為保持在他們心目中無比崇高的臣節,他們堅決不與元朝合作。這也反映出他們對歷史發展的比較平允看法,對宋元鼎革並沒有在夷夏之辨和所謂天理上膠柱鼓瑟,而是很平靜的接受了這種朝代興替的歷史變化,承認元朝的統治地位。
南宋遺民的正統史觀淵源於南宋正統論的討論,是南宋理學思想發展的結果,也是現實政治的直接反映。從歷史撰述來說,《遼史》、《金史》及《宋史》三史之修,正是因為正統之爭,直到元順帝時,決定從「各與正統,各系其年號」,才得以完稿付梓。這種正統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南宋遺民的心態和情結,但從史學發展角度而言,卻具有一定的負面影響。他們在衡評歷史時往往會褒貶失衡,厚此薄彼,使傳統史學的據事直書的原則受到一定的損害。
收稿日期:2005—12—10
注釋:
① 黎靖德:《朱子語類》卷105,中華書局1994年版,第2623頁。
② 朱熹:《晦庵集》卷75,《資治通鑑綱目自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③ 胡一桂:《十七史纂古今通要》卷9,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④ 陳旅:《安雅堂集》卷6,《歷代紀統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⑤ 林景熙:《林景熙詩集校注》卷5,《季漢正義序》,浙江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329頁。
⑥ 牟巘:《牟氏陵陽集》卷17,《跋範天碧定史詩》,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⑦ 徐鈞:《史詠詩集》卷上,《曹魏孫武·文帝》,宛委別藏本。
⑧ 徐鈞:《史詠詩集》卷上,《續後漢·昭烈帝》,宛委別藏本。
⑨ 劉友益:《御批資治通鑑綱目》卷首上,《資治通鑑綱目書法凡例·正統例》,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⑩ 揭傒斯:《安公集》卷8,《通鑑綱目書法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1) 鄭思肖:《心史·雜文·古今正統大論》,《鄭思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35頁。
(12) 鄭思肖:《心史·雜文·古今正統大論》,《鄭思肖集》,第134頁。
(13) 周密:《癸辛雜識後集·論正閏》,《癸辛雜識》,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98頁。
(14) 周密:《癸辛雜識後集·論正閏》,《癸辛雜識》,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99頁。
(15) 魏禧:《魏叔子文集外篇》卷1,《正統論上》,續修四庫全書本。
(16) 金履祥:《仁山文集》卷3,《通鑑前編後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7) 清乾隆《婺源縣誌》卷15,儒林,中國方志叢書本。
(18) 清康熙《徽州府志》卷13,忠節,中國方志叢書本。
(19) 清乾隆《江南通志》卷153,忠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0) 陸心源:《宋史翼》卷34,遺獻,中華書局1991年影印本。
(21) 鄭思肖:《心史·雜文·一是居士傳》,《鄭思肖集》,第137頁。
(22) 鄭思肖:《心史·總後敘》,《鄭思肖集》,第196頁。
(23) 鄭思肖:《心史·大義略敘》,《鄭思肖集》,第177頁。
(24) 鄭思肖:《心史·大義略敘》,《鄭思肖集》,第180頁。
(25) 謝翱:《西臺慟哭記注》,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6) 謝翱:《西臺慟哭記注》,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7) 謝翱:《西臺慟哭記注附錄》,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8) 謝翱:《西臺慟哭記注附錄》,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9) 清光緒《奉化縣誌》卷23,人物傳,中國方志叢書本。
(30) 陸心源:《宋史翼》卷34,遺獻。
(31) 胡次焱:《梅巖文集》卷2,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原文出處:《史學史研究》(京)2006年第2期 第26-3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