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從《道德經》第九章裡學到的是:既要知進,也要知退,進退自如,方是依道而行。
首先從字面意思上來解釋這段原文。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持,是手裡捧著的意思;盈,是滿的意思;已,是停止的意思。這句話的字面意思是說,手裡捧著的東西如果已經滿了,就不要再往裡面裝東西。
「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揣,通「捶」,「捶打」的意思;銳,尖銳。這句話意思是:通過反覆捶打,讓物體變得尖銳,往往難以長久保存。
接下來的十六個字,「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即便有金玉滿堂,如果只知進不知退,也是「莫之能守」;如果有足夠的富貴卻開始驕傲自大,往往就會招致禍患。唯有保持謙卑之心,依道而行,方能免於禍患。
聖賢的思想是相通的,在《陽明先生年譜》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十二月(1521年農曆十二月),制封新建伯,詔至日,適龍山公誕辰,先生捧觴為壽。公蹙然曰:「向寧濠之變,皆以汝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難平矣,而卒平。讒構朋興,禍機四發,前後二年,岌乎幾不免矣。天開日月,顯忠遂良,父子濫冒封賞,穹官高爵,復相見於一室,豈非幸歟?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禍之基,雖可幸,亦可懼也。」先生洗爵而跪曰:「大人之教,兒所日夜切心者也。」
公元1521年,明武宗駕崩,嘉靖皇帝即位。嘉靖皇帝在做藩王時就聽聞了陽明先生的功績,但彼時因為奸臣作亂,沒有論功行賞。所以即位不久,嘉靖皇帝便下旨,封陽明先生為「新建伯」。聖旨到來那天,恰逢龍山公壽辰,陽明先生捧觴為父親祝壽。
值此雙喜臨門之際,龍山公卻蹙眉道:「先前寧王作亂時,我們都以為你必死無疑,沒想到你不僅活了下來,還僥倖平定寧王,立下大功;隨即朝中流言四起,污衊你勾連叛賊,當時情況之危急,幾乎難以倖免。好在老天有眼,沒有讓你蒙冤遭禍,如今還得到了朝廷的敕封,這真是莫大的幸事!然而,『盛者衰之始,福者禍之基』,雖然是幸事,也要戒慎恐懼才行!」
陽明先生跪在地上,對父親說:「父親的教誨,正是孩兒日日夜夜銘記於心的!」
陽明先生深知「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16個字的內涵,明白人世間「禍福相依並且相互轉化」的道理,所以面對莫大的榮譽依然能夠保持清醒。
換個角度來看,聖賢之所以能夠做到「功成身退」,之所以能夠在莫大的名譽利益面前保持清醒克制,正是因為他們對「行為作用與反作用」有著深刻的體證,因而意識到,每一份成績的背後,都不離開他人的擁護與上天的呵護,自己不過是在其中順勢而為、水到渠成。
與「金玉滿堂、富貴而驕」相反的是進退自如、依道而行,方能天長地久。
那麼什麼才是「依道而行」呢?
《道德經》第四十章裡談到,「反者道之動」,反,是循環往復的意思。「反者道之動」,其意思就是,道始終在循環往復地運動著,盈滿到一定程度就會漸漸減損,減損到一定程度就會慢慢盈滿。就像春夏秋冬一樣,冷到極點時春暖花開就不遠了,熱到極處時又會開始慢慢轉涼。
世間萬事萬物,無不遵循著這樣的規律在運行著,只是有的周期長,有的周期短。短的可能是一天,長的可能是一個月、一年甚至十年。但不論周期長短,「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規律不會變,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
如果你播種與收穫的周期是一天,就會對這一天的收成斤斤計較;如果你播種與收穫的周期是一年,就會對一年的收穫特別在意;如果你播種與收穫的周期是十年,你看待付出與收穫的目光就會更加深遠。
聖賢所從事的事業,都是百年甚至千年大計,所以不會為眼下一城一池的得失所動搖。
認識到這一點有什麼意義呢?就是要顯著提升人生的格局和境界。
如果我們能夠將自身的目光從一天提升到一年,再提升到十年,乃至百年、千年,生命的維度和空間就會被拉大,那麼在面對眼下問題與困難的挑戰時,就會更加從容淡定,以更清醒、更明智的頭腦做出真正能夠依道而行、帶來長遠價值的抉擇。隨著人生的格局和境界的顯著提升,就會越來越接近於「天長地久」的境界。
所以,老子接著又說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看字面意思,好像老子在勸人們功成名遂之後,就應當退隱山林,悠遊自在地享受生活。但這並非老子的本意。
千百年來,聖賢一直在教誨我們,要一以貫之地追求「修身、齊家、治國、利天下」,所以這裡的「身退」,並非退隱山林,不是讓人們放下手中的事業,而是不去和別人爭名奪利。
陽明先生說,「名與實對。務實之心重一分,則務名之心輕一分,全是務實之心,即全無務名之心。若務實之心如飢之求食,渴之求飲,安得更有工夫好名?」一個人只有放下了對名利的汲汲追求,才能真正制心一處,腳踏實地地做好自己當做的事情。
一些企業家立下了「為祖國健康工作六十年」的誓言,當仁不讓地在民族復興的廣闊舞臺上建功立業,為世界奉獻自己的光與熱。
陽明先生曰:「志於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於功名者,富貴不足以累其心。」
如此,金玉滿堂,亦能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