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外婆
黃翊翀
奶奶,是媽給外婆取的名,媽說,小時候想吃奶時,叫喊著「奶奶」,外婆趕忙丟下手裡的活兒來餵奶,就這樣,媽叫了一輩子,外婆應了一輩子。
我的老家在萬州一個叫先農壇的山腰上,我問過媽,她說從小在那裡長大。三峽大壩蓄水時,老家沉入了江底,一起沉封的還有她們的故事。
打布殼,是媽從小練就的絕活。榫卯木桌上,一堆亂七八糟的碎布條和一罐漿糊,不一會功夫,總能變戲法似的拼接成一整張嚴絲合縫的布殼,這種布殼做成的布鞋底又厚實又透氣,在十裡八村傳為佳話。木桌子不打布殼的時候,就成了「桌球臺」,打桌球的樂趣往往要排隊才能享受,引來左鄰右舍孩子們圍觀助陣。
那時候媽很喜歡打桌球,還為此吃了苦頭。
放學後,遠遠望見院壩裡的「桌球臺」圍滿了人,媽的整個心思就留在那裡了,回家做甄子飯,想的都是直拍橫拍、旋球削球的事。淘米、煮米、濾米湯、放甄子、倒米,一蓋上甄蓋就往「桌球臺」跑。「球賽」還沒散場,她是被外婆揪回屋的。她忘記放甄格和甄帕,米全部掉進鍋裡煮糊了!整個院壩瀰漫著米飯糊味,小夥伴們個個笑得人仰馬翻。
「把糊飯給我吃了!」外婆是真生氣了。媽懊惱不該犯這種低級錯誤,關鍵是耽誤了「球賽」,「吃就吃!」她還真是硬著頭皮把糊飯吃了。
我四歲那年的一個奇蹟,也留下了外婆深深的烙印。
老家門前院壩邊上是十幾米高的坎坎,我玩耍時腳一滑摔了下去,左腳腕被玻璃片割開一道口子,骨頭都敞露了出來。爸爸急忙從單位跑回來背著我往就近醫院送,診斷為肌腱斷裂,做了肌腱搭接手術。數天過去,肌腱不見恢復,腳腕還是腫得厲害,看來手術沒有成功,只得轉院到最好的專區醫院,等待再次手術,方案是從右腿或其他部位肌腱割取一段來搭接創口,簡單說就是會影響到其他部位正常功能,這輩子只能殘疾了。
手術那天早上,主刀劉醫生叫我在床上爬一爬,我護痛不敢動,他鼓勵我試一下。不一會,媽接到電話,劉醫生直直地說:「把娃兒領回去,我不給他動手術了!」媽想,一定是我把醫生惹怒了,好不容易盼到手術,怎能放棄!於是連連賠不是,懇請他原諒。「娃兒腳好了,快領回去!」劉醫生這句話更讓媽迷糊了,沒動手術就好了,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原來,在我試著爬的時候,突然肌腱彈了出來,腳傷就這樣治癒了。媽從單位一路跑回家,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在家急切等待的外婆:「奶奶,洋兒不動手術了,腳好啦!」「我都曉得洋兒莫得事,昨天晚上做夢,我們都往先農壇走,他非要往燃燈古佛走,說是去求菩薩保佑!」外婆這句話一直是我心裡的寶,讓我願意把這份奇蹟送給每一位需要幫助的人。
我唯一一次看見外婆落淚,是在搬到爸單位宿舍後的一天傍晚。
我放學回家沒看見外婆,媽告訴我她在頂樓上,當我走近,只見她陪伴在花花身旁。花花是我們家的一隻小貓,也是我的第一隻寵物,甚是調皮可愛,給全家帶來許多歡樂。原來,它為了捉蝴蝶,從七樓屋頂摔下,當我撫摸它時,肚子已經鼓鼓硬硬的了,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而那眼神,沒有疼痛,只有離別的不舍與憂傷,讓人不忍注視。外婆一遍又一遍輕輕呼喚它的名字,為它梳理毛髮,淚水滴在它身上。「奶奶,我們在後山找個好地方,把花花埋了,在那裡它就沒有痛苦了。」媽輕輕說。「嗯嗯······」外婆應著。
我是外婆帶大的,記得她總是戴一頂媽親手縫製的毛線帽子,一路哼著土家族山歌,笑眯眯看著我。雖然外婆已離開近三十年,但那些年那些事,伴著「奶奶」的聲聲呼喚,仿佛那一張張老家的布殼,在心底深處匯集、交融、升華······
(作者單位:重慶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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