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益陽市赫山區非物質文化遺產源遠流長,資源豐富多樣,種類異彩紛呈。日前,紅網時刻記者將鏡頭對準赫山區非遺傳承人,深入了解非遺的過去、現在,關注非遺的未來,並推出《赫山記憶·非遺》系列報導,感受匠人不變的初心。
紅網時刻記者 王新鳳 通訊員 皮尉人 益陽報導
摸進街頭的小門臉,轉身拐過一條巷子,踩著狹小逼仄的樓梯登上二樓,迎面看見牆上掛著「龍居滄水紙影坊」的牌子。這裡是益陽紙影製作技藝傳承人——朱龍的工作室。窗外的老街上行人如織,朱龍孤身貓在這裡,與滿屋的影偶做伴。
朱龍的工作室。
工作室有四個房間,其中有一間是專門用來製作影偶的。房間不大,裡面擺放著一張書桌、一張工作檯,工作檯上堆滿了切割墊板、雕刻刀、剪刀、糨糊等一色工具,影偶的部件組裝、上杆……也在這裡完成。
漫長的時光裡,朱龍便是枯坐在這張工作檯前,潛心手作。
百年傳承為匠心
紙影戲又稱為燈影戲、影子戲。益陽紙影戲可追溯至清朝中葉時期,距今已有二百餘年歷史,朱龍是益陽朱氏紙影第六代傳人,也是湖南省最年輕的紙影傳承人。
還沒等記者發問,朱龍自己先開了口。「我現在正在設計一個現代人物,現代人物製作起來比較複雜,服裝造型要相對難琢磨些。」朱龍邊說著,邊拿手中的大剪刀把樣本多餘的部分修剪掉。
朱龍一邊和記者聊天,一邊用剪刀把樣本多餘的部分修剪掉。
據朱龍講述,朱家祖籍並不是益陽,而是自乾隆十三年時從江西豫章遷來湖南,先祖輩兄弟眾多,為了討生活,他們有的經商有的學醫,而朱龍這一脈便是選擇了從事紙影戲這一行當。
八九十年代娛樂方式少,紙影戲風靡一時,紙影藝人也是個不錯的職業。朱龍的曾祖父就是一位集製作與表演於一體的全能型紙影藝人,小時候他經常跟著曾祖父一起演出,耳濡目染之下喜歡上了紙影戲。
在朱龍的模糊記憶裡,小時候,有一個影子戲表演團來村裡表演,天黑就開始演出。「密密麻麻的坐滿了人,最積極的是我們這樣的小孩,我覺得影子戲是我們那個時代動畫片的啟蒙。在光與影的交織下,我們都看得很入迷,到後來跟小夥伴們玩耍,都是在比劃影子戲中的動作。」
隨著紙影戲老年票友相繼離世,加之電影、電視等普及,紙影戲演出逐年減少,慢慢淡出了大眾視線。但朱龍卻選擇了將紙影戲作為貫穿一生的事業來做,也因此得不到家中親人與老師朋友們的理解,甚至被認為是「不務正業」。
2006年,18歲的朱龍成為了湖南電視臺公共頻道「超級戲樂班」的一名學員,學習舞臺美術設計。同年,他加入了中國工藝美術協會。
「超級戲樂班」雲集了諸多戲曲名角,在濃厚的藝術氛圍薰陶下,朱龍的審美水平得到了很大提升,4年的系統學習也為他之後的紙影製作、影戲表演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2010年,從「超級戲樂班」出來後,現實的問題迎面而來。他熬了許多個晚上製作的影偶無人問津,也接不到任何紙影戲表演的邀請。房間裡影偶掛了滿牆,不知道他在昏暗的燈光下嘆息了幾個夜晚,網際網路經濟鋪天蓋地湧來,褪色的藝術又該如何重新綻放光芒?
為了謀生,朱龍在老家做道場、做紙紮、搞紅白喜事演出。他不抽菸、不喝酒,平生唯一癖好就是雕刻紙影人偶,吹拉彈唱,自娛自樂。
朱龍製作了一個又一個栩栩如生的紙影人。
在現實的窘迫與無奈中,朱龍仍堅持著設計圖樣、剪紙、刻紙偶,每日沉浸在自己心愛的傳統技藝中,用三千多刀的鏤刻、妙手丹青的畫作造就了一個又一個栩栩如生的紙影人。
閒時,他走出家門,尋訪民間紙影劇本,遍淘各類專業書籍,長沙瀏城橋定王臺書市是他最愛逛的地方,如今家裡滿滿三柜子書便是見證。他沒有因為紙影藝術的沒落,而讓朱家祖傳的技藝失傳,反而以一己之力積聚著能量。
為了能讓手藝更加精進,朱龍又師從滕德清、薛宏權、汪天穩等影戲大師,學習色彩搭配、機關設計、雕刻等技能。
朱龍在幕布後操縱影偶。
在工作室裡,朱龍為我們演示了益陽紙影戲的操作。
白色幕布上,「人」影綽綽。「眉頭一皺計千條,好似猛虎未生毛,為人不說雞毛小,怎得榮華富貴高……」湘劇的曲調,從朱龍的口中娓娓唱出,渾厚的老生唱腔,如珠落玉盤般,擲地有聲。他手中的紙影人物時而跳躍,時而翻滾,時而揚眉眨眼,時而低頭沉思,配合著唱段,演繹著古老的故事。
時代更迭唯熱愛
益陽紙影製作技藝保留了宋代的「素紙雕鏃」遺風,影偶造型古拙粗獷,色彩濃鬱豔麗,具有雕刻和繪畫兩種手法。包括製漿、制殼、拓樣、貼樣、修樣、雙鵰、合成、單雕、填色、靠肩等大大小小十五道工序。人物則按照京劇一樣分為生旦淨末醜,配色採用大紅大綠,少用冷色,顏料多是取自礦石顏料,色相純美歷久不變色。
紙影戲表演需要使用到的樂器。
紙影藝人大部分時候都沒有固定的戲班,三個人便可湊一出班子,製作紙影、影人操縱或是會彈唱獨奏樂器,一個藝人起碼要掌握兩門活才好和別人一起搭班演出,這對藝人來說是個不小的考驗。
而演出的劇目大多都是祖輩們留下的手抄拓本,內容上有歌頌英雄宣傳正義,也有反對封建禮教,或是取材於身邊的民間趣事,還是用的古時的文言句式。
演出的劇目大多都是祖輩們留下的手抄拓本。
紙影戲的藝人們通過燈影的投射,配合娓娓道來的韻味解說,前朝的正史野傳、街頭巷尾的話本傳奇,千年歲月浮沉,都在一方小小的幕布之上生動呈現。
老一輩們要求嚴格,這些戲本徒弟們不僅要一字不落地背下,還得要靈機應變。俗話說「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這其中的辛苦可見一斑。
益陽紙影在造型上有它獨特之處,面部有兩個眼睛,採用七分像,頭部的帽子可以拆卸佩戴。
朱龍對紙影戲有了深入研究,漸漸發現了紙影戲沒落的原因。「當大家都不『懂你』(紙影藝術),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2015年,益陽紙影申遺成功,紙影戲這一傳統技藝得到了國家政策的保護與扶持。2016年,影戲研究專家魏力群教授看了朱龍的作品後,被深深吸引,專程來益陽,為他講述湖南紙影的歷史,勉勵他將益陽紙影這一瀕臨失傳的手藝傳承下去。
朱龍為記者講解益陽紙影製作工藝。
「我至今都記得,當時魏教授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傳統紙影藝術還得你們年輕人去繼承和發揚,才能煥發新的生機和活力』。」與行業專家的一番對話,朱龍對紙影藝術的繼承與創新有了深刻認識,
無獨有偶,「山花獎·民間文藝學術著作獎」獲得者李躍忠教授也在自己的論文中提出「湖南影戲應打好『紙影』這張牌!」的觀點,這更加堅定了朱龍推廣益陽紙影的信心。
創新守護煥活力
「藝術當隨時代,形式與時更張。」創新紙影表演藝術形式,朱龍一直在努力。
一方面,內容上多了受孩子們喜愛的童話劇、寓言劇;另一方面,用色更加靈活,眼睛多用青藍,使得整體人物仿佛畫龍點睛般,更加栩栩如生。
為了紙影戲能繼續傳承發揚,節假日時朱龍一般都會去景區表演宣傳,因為時興又「好玩兒」,大受遊客歡迎。同時他還搜集整理了有關益陽紙影的資料準備出版書籍,想讓更多人了解其中的文化魅力。
朱龍設計了許多卡通人偶,頗受小朋友的歡迎。
此外,他還設計了一些紙影手工課件,讓學生們製作簡單的卡通動漫紙影人偶,增強對傳統紙影戲的體驗感。因為在他心中,最好的傳承不是在博物館裡,而是應該為更多人所熟識。這也讓益陽紙影戲收穫不少「小粉絲」,每年「非遺進校園」活動達20多場。
朱龍現在的工作重心,是讓益陽紙影藝術「上網觸電」,進入移動客戶端,融入現代人的生活。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他創作紙影人偶作品,附上宣傳疫情防控的唱段,製作成短視頻,在網上傳播開來。
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朱龍創作紙影人偶作品,附上宣傳疫情防控的唱段,製作成短視頻,在網上傳播開來。
他還為益陽紙影做了公眾號、抖音等,用現在大眾喜歡的方式傳播益陽紙影戲文化,讓許多年輕人也能感受到紙影戲的獨特魅力。
如今,一些國際友人、民俗活動都來下訂單,朱龍已經成為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目前正在準備申報省級非遺傳承人,下一步就是國家級。這是他一個曾經遙不可及、如今卻有了希望的夢。
益陽紙影的影偶造型古拙粗獷,色彩濃鬱豔麗。
「紙影元素只有真正走入人們生活當中去,它才能重新地煥發新生,這也是我期待的樣子。目前我們正在研究更多跨界的、豐富的藝術衍生品。」
採訪結束,送完記者出門後,朱龍又在工作檯前坐了下來,認真修理人偶部件上鬆脫的尼龍線。窗外凡塵世界晴了又雨,窗內紙影世界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