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明和北野武兩位大佬是兩個相反的典型,作為代表日本走向國際的大導演,兩者在表現民族性,向世界做文化輸出時,,其路數是截然相反的。「每當有人稱我為亞洲導演,我總覺得這個稱號充滿歧視,我真希望在我的電影裡能去掉典型的亞洲特徵、文化、美學。這倒不是說要把黑澤明拋開,只是我寧願見到當代日本電影能超越武士電影。我討厭一股腦兒地販賣亞洲模樣。我知道這正是目前最好賣的,但這也是我極想擺脫的。」——北野武。
如果說,黑澤明是個「電影集權家」,那北野武就是個「電影自由派」,前者莊嚴、沉重,後者個性、輕巧。尤其是當你把《座頭市》和《七武士》、《亂》、《影子武士》放一起作橫向比較,反差更為明顯,這種差別甚至呈現出古典和現代的區別,現在讓我們的注意力聚焦到《座頭市》。
《座頭市》是一部常個性、率直、自由、精巧的動作電影/武俠電影/黑幫電影,多樣化的類型在本片中融為一體。片中北野武不僅表現了日本的民族性,同時融入了豐富的現代元素,加上北野武自身的個性,使得《座頭市》極具觀影魅力——很美、很酷、很暴力,以及輕快明了、回味盎然。
《座頭市》很傳統,這與他的故事題材分不開。《座頭市》的故事取材自日本民間傳說故事,座頭市是個傳說式的人物,他雙眼失明,劍術高超,愛打抱不平,倚強扶弱,類似關羽、嶽飛這些歷史人物,座頭市正面的人物形象深入日本人的民族記憶,賦予了他不可侵犯的神性。
對北野武而言,拍攝《座頭市》是一種挑戰,挑戰在人們觀念中根深蒂固的劍客形象。於是,正如我們所見,《座頭市》中的劍客一頭金黃短髮,反「月代」的傳統形象,與其說是浪人武士,莫不如說是穿古裝的古惑仔與各方扛把子作鬥爭。
事實上,北野武的做法正是對日本傳的一種反抗,通過反抗,融入自己的世界觀,確立自己的創作中心。隨後,又在創作的過程中,傳統作為底層意識,不斷湧現,指引創作者構建自己的藝術世界。有時候,反抗是捍衛傳統最正確的方式,在反抗中,破除現實對傳統的遮蔽,直視傳統的本質,那些將置於王座頂禮膜舞的人,恰恰不理解傳統。理解這點,方能理解,電影最後,座頭市深夜追殺久治明波,在雙方對峙時,座頭市睜開雙眼,對萬一驚說,原來你不是瞎子,那你為什麼還要閉著眼晴。座頭市回答,因為這樣更能洞察人心。如此,北野武通過解構,賦予傳統符號式人物全新的形象,其本身就是對傳統的維護,座頭市這一傳統人物開象,在北武這裡,發出新的可能,其最效果就是,座頭市這個人物在傳統的基礎上,有了更具現代性的充實——傳統被延續了。
櫻花、刀劍、武士、藝妓,這些傳統元素在北野武手裡,有了別樣的色彩。觀看電影時,我絲毫感受不到古裝片的歷史包袱,也沒有為一個終極理念而犧牲個體人格的動感,與《七武士》中一群等待拯救的農民和作為拯救者的武士不同(雖然兩者在最後達成一致,共同反抗),《座頭市》中的每個人從一開始就為自身而戰,他們獨立、堅強,在惡面前,各人都有各人的應對方式,柔弱的女人為了復仇成為殺手,驕傲的武士為了拯救愛人成為打手,市棍的賭徒因為義氣反抗惡霸...而我們的主角從一開始就以第三中立者自居,在劇情發展過程中,逐漸選擇自己的立場。所有人都是自由的,他們不像是活在封建時代的愚民,更像是受現代社會薰陶的公民。
自由賦子了《座頭市》現代性,一種包容在傳統中的現代性,後者讓本片的敘事非常痛快,毫無拖泥帶水之嫌,其表達的主題亦多點開花,沒有絕對的中心思想(這一點也和黑深明不同)。於是,鮮血在電影中揮灑,暴力在鮮血中釋放,在無形中賦予了《座頭市》暴力剝削片的屬性——純粹的現代商業產物。
正因此,《座頭市》的見景本金異常刺激,感官體驗極度新適,每一場戰鬥透露出精心設計過的質感,凌厲的動作配上到好處的斷肢、噴血、音效,使得電影疑練出一種肅殺之氣。北野武的暴力美學很容易令我想起老流氓昆汀,但兩者區別亦非常明顯。昆汀的暴力無節制,很多時候蓋過電影主題,咿咿呀呀的,刺激感官,突然死亡這是劇情的爆點、升華;北野武的暴力很精緻、動靜之中流露著日式的美感,它不是目的,故而在爆發的頂點,人已經死光,主角收刀入鞘,壓住氣氛(這也是為什麼,電影中的戰鬥多用升格展現,慢很重要)。
《座頭市》的現代性還表現在音樂上。北野武將打擊樂伴奏與拿著鋤頭刨地、穿著木屐跳踢踏舞的農民結合在一起,碰撞出強烈的節奏感與現代感,呈現出舞合劇的效果。這種表現方式非常新,展現出北野武過人的藝術天賦。
並且《座頭市》的劇本由北野武親自操刀,劇情設計很精巧。故事由三根主線匯合成一條主線,最終由座頭市血洗黑幫,終結故事,故事的結尾配合踢踏舞,一場激烈的幫派廝殺的故事,消失在輕快、明亮的節奏中,使得電影散發出濃重的喜劇感。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結束電影?
無聊的人生,我死也不要!——北野武。收刀(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