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頭市》|不死的傳奇

 

（你一定熟悉北野武版的《座頭市》，據說海賊王中的藤虎原型也是盲俠，而勝新太郎版的座頭市可謂一代經典）

座頭市     

     日本銀幕上最著名的盲者形象，一定非盲俠座頭市莫屬。1960年代，大映公司國際化視野的歷史劇路線窮途末路、每況愈下，它所遺留下來的最後一筆遺產，抑或說由其派生的副產物，就是劍戟片座頭市系列。

　　座頭市位處江戶時代，但它所表現的人與事，則無不圍繞地痞流氓的黑幫圈子展開。可以說這是大映公司順應當時的「仁俠電影」風潮而對昔日規劃所做的調整。與往昔另一個時代劇生產基地東映自從迎來仁俠電影時代便悉數摒棄先前傳統的作法不同，大映始終立足於自己時代劇遺產的基石上。昔日受教於溝口健二、衣笠貞之助等人並承傳其遺志的森一生、三隅研次、田中徳三等戰中派、戰後派導演，在具有劍戟片與仁俠電影雙重屬性的座頭市系列中展開堅守時代劇傳統的最後競爭。

 

　　說到座頭市就不能不提勝新太郎，倘使說黑澤明是時代劇導演領域的天皇，勝新則是時代劇演繹領域的天皇（1960年代，他同市川雷藏是大映時代劇最重要的存在）。一山不容二虎，原本要實現1980年代時代劇最強神話的《影武者》，終究因兩位「天皇」的各不相讓而化為泡影。爾後不得已由仲代達矢臨時救駕。勝新在時代劇中塑造的人物不計其數，但他最深入民心的，還屬盲者座頭市的形象。1960年，勝新在森一生《不知火檢校》中扮演盲者，經此熱身，兩年之後《座頭市物語》進一步大顯身手。該片為濫觴，大映公司以每年二至三部的速度生產續集，1971年大映破產後，勝新在其自組的「勝口」電影公司繼續發表續作，甚至還拍出了關公戰秦瓊式的《座頭市對用心棒》（「用心棒」來自黑澤明的劍戟片名篇）和《座頭市大戰獨臂刀》（「獨臂刀」為香港導演張徹的功夫片《獨臂刀》）。1989年勝新親自執導了堪稱「決定版」的《座頭市》，為座頭市拉下了帷幕。期間座頭市共被拍攝了26部，每一集都由勝新扮演盲俠。至於2003年北野武的新版《座頭市》，則是他對盲俠出於私人目的的有趣戲說。

 

　　座頭市其貌不揚、穿著邋遢土氣，覷著眼睛，一副憨態可掬、低三下四的模樣。表面上作為盲按摩師過活，仿佛起居都無法自理，但他身懷絕技、精於賭博，耍起錢來無人能敵，刀法更是舉世無雙，拔刀、砍人風馳電掣，還經常表演把擲向空中的蠟燭、銅幣切成兩截的絕活。雖然眼盲，但是明察秋毫，精明得很。賭錢也好，動刀也罷，往往別人欺負他殘疾，卻恰恰中了暗算。

　　座頭市混在黑道，派系紛爭總少不了他的參與，他天生一副熱心腸，具有扶貧除惡的行俠仗義精神，別人有難總會出手相救。每當這時刀法也就派上用場了。

　　座頭市有時與幫閒們群毆，有時同高手單挑，不管群毆還是單挑，時常會被對手搞得苦不堪言狼狽不堪。他最畏懼被人偷襲，有時冷槍嚇得他屁滾尿流，一旦有殺氣靠近，他便迅速出刀應敵。刀劍無眼，殺傷力很強的「盲人刀法」更是難免傷及無辜。具有諷刺意味的是，1989年在勝新太郎最後一部《座頭市》拍攝現場，竟發生了真刀誤傷武打演員並導致其死亡的事故。勝新獨具一格的盲人反手刀法，也不得以從此宣告結束。

 

 

悲劇

　　無論世界怎樣變化，他永遠在路上。

　　看上去他似乎擁有超然物外的心境，事實卻有些悽涼，即使他有嫻熟的按摩技藝，還有秘傳的居合刀法，但他始終只是一個盲人。世界越大，他就越無助。這註定了他不能成為一個風光人前的大武士，無敵天下的刀法，也只能用來苟全性命，捎帶著做點行俠仗義的義舉，前提是遭遇。

　　這是無法更改的設定，也就成了他無法擺脫的宿命，他越是得到人們的敬仰，他的命運就愈發悽涼。悲劇的落差與矛盾之大，在這個人物身上表露無遺。什麼信、義、勇，什麼仁、忠、譽，都是狗屁。在這個世界裡你想要好好活著，一是刀要比對手的快，二是心要比對手的恨，三是要比對手更狡猾。

　　這就是座頭市，一個延續了幾十年的電影傳奇（《座頭市》，zatoichi）裡的傳奇人物。由六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末，前後總共拍了二十六部，並與多部電影雜交，甚至與另一塊土地上的電影雜交。它之所以能夠一部一部的拍下去，受歡迎只是個美麗的藉口，永遠在路上的宿命才是它得以延續的真實原因。所以勝新太郎由二十多歲的英俊小生，拍到兩鬢花白，從未言倦，直到把一個虛構人物變成一個活生生的現實傳奇，直到座頭市未死己已先死。

 

喜劇

　　在明眼人的眼中，世界就是世界。在座頭市的眼中，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呢？有個關於蘇東坡與法印和尚之間佛對糞的故事，說的是像由心生，你的內心有些什麼，眼中的世界就是什麼樣子。

　　在座頭市系列開篇作的《座頭市物語》裡，第一個鏡頭是櫻花，緊接著就是載歌載舞的人們。這是一個明顯的暗示，它代表了座頭市看不到但卻能感覺到的眼中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一切都是美好的，有鮮花，有陽光，有朋友，還有那麼多美麗的女人，可歌可詠。而這一切，在他東遊西蕩的生活中，隨處可見又隨手可觸。

　　與那些大人物不同，當座頭市伸出他的手，能把握的世界是侷促的，加上刀，或者探路杖，他能接觸的世界依然只有六尺左右。所以他能做的，不過是在清淨世界裡，把他所能遭遇到的垃圾一一清理掉。在他的世界裡，似乎一切可悲，可當他坦然面對這一切時，悲也不再那麼可悲，而是有了一絲淡淡的自嘲。在小河的橋上，無敵的高手也需要趴下手腳並用才能過去。

　　這就成了座頭市故事講述的全部，骨子裡是悲劇，表層卻是喜劇的。每一個故事，自然就包含這種悲喜交集的情感。所以他殺朋友，然後流淚，但在此之前大家還能坐在一起喝酒、釣魚；所以他殺兄弟，一了宿怨，但大家都曾經愛過同一個女人，甚至喜歡著同一個妓女；所以他明明知道身邊的女人與自己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他還是讓她牽起自己的手……

　　所以《座頭市》講的不是英雄，而是你我他，活在每一個當下的你我他。

 

淺淡

　　這是種難以準確言述的感覺，不太重，又不太輕，說出來，又無言。

　　在所有的座頭市故事裡，在正邪對抗的主線以外，通常還會有兩條左右的副線。這種多線情節在故事中常常會變換各自所屬地位，主線常常不是敘事中心，副線也並非一筆帶過。不同的故事情節，在不同的導演手裡，常常會有不同的側重，這種不斷變化的設置在早期的電影中尤其明顯。這一點跟子母澤寬的原著故事應該也有極大關係。

　　在《座頭市物語》裡面，故事主線看似是兩個幫派之間的對抗，但當所有人物登場以後，故事重心轉移到兩個男人的友誼之上，幫派對抗的情節反而得益於他們之間友情發展的推動；這條感情線其實已經足以滿足情節所需，但編導又在座頭市與小玉發展了一條新的情感線索，這些線索相互推動，常常主次難分。在《續-座頭市物語》中，主線看似在座頭市與黑幫之間的爭鬥上；到了中段，座頭市與四郎之間的關係反而成為側重點，但編導並未在這些線索上深入，迅速用一個在場的與一個不在場的兩個女人再次改變了焦點，隨後又依次回到先前的方向上……這種零散的敘事賦予了這些電影與主流電影截然不同的面貌，與之對應的，故事所刻畫的人物、所表達的情感，也具有了一絲哀而不傷的淡然。

 

暴烈

　　一旦揮起刀來，世界就不存在了。

　　雖然不變的座頭市貫穿了所有的故事，但在不同導演與編劇的手中，常常會有一些衝突的內容。上一集說到他掛刀而去，下一集裡他又揮刀如風，殺人如草芥，似乎以前的想法壓根就不曾有過，或者當他面對醜惡時他永遠都無法克制住自己的厭惡。這種多個故事所帶來的誤差賦予了座頭市深層的矛盾內心，與那些刻意設置的小情節一映照，就賦予了他一種堅硬的氣質。看到他嬉皮笑臉，再想到他揮起刀來絕不留力，就覺得這是個冷酷的男人。

　　這種暴烈只在不經意的時刻流露。《座頭市物語》裡平手喪生在他的刀下後，他打翻了那個僱他的男人手中的瓷碗，又一刀斬開了裝水的木甕；在《續-座頭市物語》中，在兄弟喪生於自己的刀下後，他再一次遭遇了同一個人，這次，他一刀結果了他。這一個感覺，延伸到了兩個故事，正是系列電影藕斷絲連的妙處所在。

　　這種暴烈的情緒，總是留到高潮過後的時刻，常常有言猶未盡的感覺。

 

矛盾

　　明明喜歡，卻還是要裝作冷酷的樣子走開。

　　座頭市是個普通的男人，喜歡漂亮的女人，喜歡摸她們的手，喜歡摸她們的臉，或許還有她們的胸。但當感情的種子萌芽的時候，他又總是靜靜無言的走開。或許，這一個還不是他的那杯茶，他必須再去新的地方，見新的人。這種矛盾的存在，在這如斯之多的故事裡一再上演，似乎生命長河永遠沒有盡頭。

　　只是一部電影，沒有誰將他形而上。沒有人問他一句，這漫長旅途，何處是盡頭？拿刀者死於刀下，行路者亡於路上，在此之前，一切如常。三隅研次們只是略作展示，然後又回到安全的距離。畢竟是個盲人，不能安邦治國平天下，形而上後也入不了主流，倒不如就這樣求個心靜。是矛盾，也是局限；是短處，也是長處。

 

注一 

座頭：興起於中世紀，江戶時代盛行一時的「當道座」是保護盲人所從事行業的組織，當道座組織內有四大頭銜：檢校、別當、勾當、座頭。到了江戶時代，座頭的頭銜已經徒有虛名。通常泛指落髮之後從事按摩等職業的盲人。（四方田犬彥《日本電影一百年》譯者原注）座頭市，也就是從事按摩的盲僧人。但座頭市的本名也為「市」（《座頭市-地獄旅》）。

 

 

座頭市系列：

1.座頭市物語 1962.04.18 黒白 三隅研次，犬冢稔

2.續座頭市物語 1962.10.12 黒白 森一生，犬冢稔

3.新座頭市物語 1963.03.15　田中徳三，犬冢稔 梅林貴久夫

4.座頭市兇狀旅 1963.08.10　田中徳三，星川清司

5.座頭市喧譁旅 1963.11.30　安田公義，犬冢稔

6.座頭市千両首 1964.03.14 池広一夫，淺井昭三郎 太田昭和

7.座頭市あばれ凧 1964.07.11 池広一夫，犬冢稔

8.座頭市血笑旅 1964.10.17　三隅研次，星川清司 吉田哲郎 松村正溫

9.座頭市関所破り 1964.12.30　安田公義，淺井昭三郎

10.座頭市二段斬り 1965.04.03　井上昭，犬冢稔

11.座頭市逆手斬り 1965.09.18　森一生，淺井昭三郎

12.座頭市地獄旅 1965.12.24　三隅研次，伊藤大輔

13.座頭市の歌が聞える 1966.05.03　田中徳三，高巖肇

14.座頭市海を渡る 1966.08.13　池広一夫，新藤兼人

15.座頭市鉄火旅 1967.01.03　安田公義，笠原良三

16.座頭市牢破り 1967.08.12　山本薩夫，中島丈博 松本考二 猿若清方

17.座頭市血煙り街道 1967.12.30　三隅研次，笠原良三

18.座頭市果し狀 1968.08.10　安田公義，直居欽哉

19.座頭市喧譁太鼓 1968.12.28　三隅研次，猿若清方 杉浦久 吉田哲郎

20.座頭市と用心棒 1970.01.15　岡本喜八，岡本喜八 吉田哲郎

21.座頭市あばれ火祭り 1970.08.12　三隅研次，山田隆之 勝新太郎

22.新座頭市　破れ！唐人剣 1971.01.13　安田公義，山田隆之 安田公義

23.座頭市御用旅 1972.01.15　森一生，直居欽哉

24.座頭市物語　折れた杖 1972.09.02　勝新太郎，犬冢稔

25.新座頭市物語　笠間の血祭り 1973.04.21　安田公義，服部佳子

26.座頭市 1989.02.04　勝新太郎，勝新太郎 中村努 市山達巳

 

跟風二部：

27、座頭市，2003，北野武導演兼主演 ，YJ-1139 。

28、女座頭市，2008，曾利文彥導演，綾瀨遙、中村獅童主演，CC-J628 。

（資料收集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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