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要給6,70年代的港武俠電影找一個代表人物,王羽的獨臂刀絕對可以排的上前三甲的位置。
《獨臂刀》
殘譜,殘刀,殘人。
繼承了武俠風骨的導演張徹大膽創新,打破傳統俠客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的王者風範,重塑了了一個即便身體殘缺也重情重義獨臂刀客。
極為考究的構圖
即便當時的服飾和武打動作都十分粗糙,故事簡單老套,人物形象卻無比豐滿。
俠的精神也被很好的體現出來,給了不少觀眾耳目一新的感覺。
這使得《獨臂刀》的評價非常之高,成為香港第一部破百萬票房的電影,也因此續作不斷。
以至於作為後輩李仁港的《94獨臂刀》、徐克的《刀》、陳可辛的《武俠》都是對《獨臂刀》的致敬,可見其地位之高。
徐克《刀》
而同時期的日本,卻也有這麼一位身體殘疾的「俠客」——座頭市。
1962年,三隅研次把廟堂之上的武士世俗化。
用一個愛喝酒,愛賭博,一身壞毛病卻嫉惡如仇,心地善良的盲人劍客,來弘揚小人物的偉大,諷刺武士道精神中的虛偽。
勝新太郎
而勝新太郎飾演的盲俠座頭市,則是一個曖昧而又矛盾的人物,別於傳統意義上的英雄,他更像是一個市井無賴,多了幾分人情味。
盲俠座頭市
電影中座頭市出手打鬥的場面不多,只有三次拔刀,一是表演刀法,二是殺死刺客,三是一場惺惺相惜平手之鬥。
拔刀斬
雖然風格完全不同,性質也相差甚遠,但獨臂刀和座頭市兩位殘疾人似乎在冥冥中有著不可描述的聯繫。
這也就促成了座頭市系列電影的第22部電影《座頭市大戰獨臂刀》的誕生。
老虎和獅子到底誰厲害?
這個問題前人探討了無數次,都不了了之,卻依然沒有打消後人「鬥獸」 的心態。
所有人想看看不同領域的強者打在一起會產生怎麼樣的化學反應,座頭市系列便首當其衝做了這個吃螃蟹的人。
《座頭市系列》
《座頭市》的成功影響了一大批導演,當三隅研次本人已經開始煩的時候,這個系列已經被拍到了第七部(共有26部)。
到了最後,似乎是實在沒有題材了,便開始就地取材。
當黑澤明拍出賣座的《用心棒》,便誕生了《座頭市大戰用心棒》。
《座頭市大戰用心棒》
張徹的《獨臂刀》賣座,於是又加拍了《座頭市大戰獨臂刀》。
《座頭市大戰獨臂刀》
不言其他,來談一談這部頗為詬病的《座頭市大戰獨臂刀》。
這部上映於1971年的電影又名《座頭市大破唐人劍》,在當時可謂是紅極一時的兩位熒幕大俠跨洋會師,來了一場生死決戰。
故事以獨臂刀赴日訪友開始,偶遇中國遺孤,並與座頭市結識。
兩人因言語不同鬧出不少矛盾,最後因矛盾無法消除,不得不拔刀相向,生死一搏。
是不是聽起來莫名其妙,這兩個人的相遇連時間線都是不對等的。
座頭市裡介紹是江戶時代(1603-1867)。
而獨臂刀裡的王羽一看髮髻就是宋朝的(960年—1279年)。
頗有默契的對話
把座頭市這個底層小人物和獨臂刀這個瀟灑的大俠安排到一起,就像是民工和戲子,美感雙雙破壞。
更有意思的是,在日版結局中,獨臂刀敗給了座頭市,港版結局中,座頭市敗給了獨臂刀。
不過既然為為了炒作而炒作的商業爽片,拋開還說的過去的打戲,幾乎沒有任何內涵。
至於日版和港版的雙結局,更像是為了「中日和平」而刻意為之的無聊手筆。
兩人初次較量時各自用刀劈了一個飯糰。
座頭市的動作形態考究,招式精美,再加上用畫外音來表現刀速的效果,飯糰劈的巧妙。
而王羽則還是傳承了張徹風格中的大開大合,沒有多餘的招式,掄刀一劈,飯糰兩半。
一做對比,本該「旗鼓相當」的對弈變成了「座頭市技高一籌」。
在武打設計上,座頭市是實戰派,講究刀光劍影間的生死一瞬,現實也是如此,沒有電影中那麼多花哨的打鬥戲份,一刀既定生死。
而獨臂刀則是貫徹邵氏武打的精髓,一招一式都打的清楚明白,如提線木偶般略帶僵硬。
在最後的決戰時刻,王羽為了演出獨臂刀大俠的既視感,不得不強行做出實戰中極為忌諱的蹦跳。
王羽蹦跳式的武打
於是就顯得這個大俠格外「業餘」,座頭市卻又無比吃力。
相較而言,座頭市又贏了一局。
那麼撇去視聽語言的輔助,受過劍道訓練的勝新太郎不論是動作還是步伐都別具力度,符合實戰的規律。
這不像70年代電影中,傳統武俠中動輒飛天遁地的舞蹈式打鬥,不僅假,且美感不足,質感也稍欠火候。
在人物形象設計上,座頭市瞎的很真實,會有許多小動作,要不停地試探周遭的環境,拿個東西還要摸索半天。
而他那張彌勒佛一般憨厚和善的面孔又極具欺騙性,一邊喝酒談笑風生一邊瞬間拔刀斬下敵人雙手。
這種佛祖一怒的表現充滿了反差和戲劇性。
但王羽飾演的獨臂刀已經被神話了,刀刃還沒碰到敵人,對手就已經倒下,那麼按這個道理來說,他應該天下無敵了。
總結,座頭市完勝。
孔子有云:
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質」指的是指人性的優點,諸如恭、慎、勇、是實感。
「文」指的是人文教化,傳統的禮樂之道,是美感。
這裡的座頭市與獨臂刀就像是「質」與「文」的關係,當兩者之間發生衝突之時,孔子的選擇是「質」。
你不得不承認,中國的大部分武俠片都陷入一種舞蹈式打鬥的窠臼中,飛簷走壁,輕功點水,分外繚亂。
兩個人一開打就是如同芭蕾舞一般轉圈圈,再跳來跳去,最後打個平手。
美是美了,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如座頭市一個真實的拔刀動作來的震撼。
而在這方面,日本武士的電影似乎更用心,不管是《七武士》,《用心棒》還是《座頭市》,他們刻畫的打鬥場面非常簡單,就是一群刀法參差不齊的武士在互相劈砍。
刀法好的殺的人多一點,死的晚一點,刀法爛的相反,不像中國的大俠,往往以一敵百,以一敵千。
追求技術,追求美感是好事,可電影不是選美,一旦喪失了分寸,衝的太猛,效果只會適得其反。
真正給予觀眾心靈上震撼的,從來不是威亞鋼絲與綠幕特效結合的視覺刺激,而是尊重實感,和對分寸度量的考究。
那麼從文化上看,日本很多武士電影都帶有極強的諷刺意味,像是《羅生門》、《蜘蛛巢城》、《亂》。
它們直接表現人性中的背叛,黑暗,貪婪,謊言,電影中沒有臉譜化的好人,或是壞人。
《亂》
英雄也是有私心的,他也需要錢,需要寄人籬下討生活,就算是心愛的女人被抓了,也不能莽然施救。
這樣的電影,更多是從小人物的命運中折射大時代悲涼與險惡。
探討武俠和武士最大的差別,就在於個人主義和團隊精神。
不可否認,中國的武俠往往是以一人之力敵百萬雄兵,憑喜好做事,縱橫捭闔,馳騁天下。
即便是大規模的打鬥,往往力挽狂瀾決定結局的,都是其中一人。
張無忌以一人之力抵擋六大門派
金庸的小說最能體現這一點,楊過,張無忌此類英雄,一旦少了他們,天下就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了。
而日本的武士則不同,他們往往群體組織,多人作戰(七武士),為同一個集團的利益而戰鬥。
群體中的每個人各司其職,最後的成功失敗,都是團隊合作的結果。
《七武士》
這種武士道精神壯大了日本的民族意識,成為日本戰後經濟騰飛的主要因素。
但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卻遠遠沒有中國武俠的博大精深。
中國地大物博,多民族統一,具有驚人的包容性和多樣性,這使得俠的文化也是多元化的發展。
從一開始的遊俠,武俠,到後來的怪俠,道俠等,各不相同卻俠氣依舊。
他們扶危濟貧,為國為民,是一種優良精神品質的化身,人人皆可為俠,人人皆可為公。
但當21世紀的新浪潮湧來。
日本的武士道走出了國門,被改編成遊戲電影,文化輸出成功,受到世界認可。
名聲大造的武士遊戲《只狼》
而中國的武俠卻仍受困於國內,一部李安的《臥虎藏龍》也是孤木難支,再無後續。
隨之而來的轉變,是雄性氣息的衰退,是網絡電影和青少年文化的崛起。
中國的武俠也變成了自帶柔光濾鏡靚男美女,成為了小鮮肉們撈金的鐵飯碗。
俠之大者早已不見。
剩下不多的,只有一聲聲時代的嘆息和不知路在何方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