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半生緣》有多現實?不是你在看小說,而是小說寫的就是你

2020-12-23 歷來現實

《半生緣》這部小說,看完後感到忿忿難平一定是所有人的共鳴。特別是原文最後的開放式結尾,什麼也不為交代,與之前種種線索、種種後續都託出來寫完全不同;純粹只是為了託出一種氣氛——悲涼。難耐的悲涼、遺憾的悲涼,無可奈何的悲涼。這個以愛情為線索、為紐帶的故事,複雜糅長,極其適合改編到熒幕上,所以事實上也被拍成了電影,使更多人聽說了解過,但張愛玲的小說之獨特,仍然是任何二次表達難以完全呈現的,《半生緣》正是如此。

坦白說,這是我最初看的張愛玲的作品之一,當時即使對她素有耳聞,但其實不十分了解,因此《半生緣》的前八章筆者看了幾乎幾個月,陸陸續續,想起時便才翻一翻:因為它的節奏只是青年男女之間你來我往的情愫,戀愛的開始階段。而上世紀30年代的中國仍然是一個十足傳統的社會,即便故事發生地是在上海,男女主人公沈世鈞和顧曼楨,作為兩個年輕人,過著打工職員的生活,他們最開始也僅僅只是吃吃飯、說說話,一個人為另一個人冒著雨去幾十裡外的地方撿個手帕也能成為生活裡的大事件。比起用半章篇幅來寫這樣一個事件,後文中用一個結尾就寫清楚了婚事的來龍去脈;或者世鈞用了好幾年來愛一個曼楨,比起後文用兩個月與翠芝結婚,這樣瑣碎與果斷的對比,乃至認真與草率的對比,和人生事件上大小的對比,實在是觸目驚心。

對我而言,讀這一部小說,像是我也在認識作家張愛玲。此前看過她另一部沒寫完的長篇小說乃至一些短篇小說,都沒有讓我對她產生更深刻的印象,而這前八章內容也是。前八章裡,時間的確過得很慢,情節與情節之間只隔著幾天,最長不過一兩月,這些用分秒計流淌的光陰被她用細膩的心情和瑣事來填補。前八章中,沈世鈞和好友許叔惠所住的上海許家,總是因為兩個單身男性被四處擺得亂亂的,顧曼楨家裡則有著祖母、母親、弟妹,往來嘈雜,大姐顧曼璐終於談婚論嫁後就從這裡搬了出去,和丈夫祝鴻才不久之後住進了豪華的新房。而前八章中反覆進行,乃至之後也一直在持續的上海與南京之間的往來,又把繁雜的家事和情事延展出來。與上海相比更加守舊的南京的一切更加傳統,那裡的人事也更舊式,乃至讀者一定會覺得這和那些已經開始城市生活的青年的未來看起來毫無關係——他們自己也這麼說。

沈世鈞來往於上海和南京,上海有事業和曼楨,南京有家業和親族。他活在兩個世界中間,如同這個故事——是嗎?不。他其實從來活在南京,源於他原本是南京"來"的人。他和曼楨,他們的那些看似已經老去的、害怕子女的母親們,乃至過時的,看來不相關的親戚們,原來有著年輕人們根本想像的力量來造就你的性格、制約和牽繫你的命運。

前八章裡借著母親們、親戚們的閒話,已經織就了一張看不見的網。但閒話就是閒話,有時好像不著邊際,但又自然而然,細想想人必定會說出這些話來——這些語言裡的伏筆與線索,雖然不能說毫無痕跡,但也算恰到好處極了。顧家門前總是走過的賣豆腐乾的"時光老人",曼楨總在陽光裡隱隱聽見的腳步聲、磨刀聲、敲門聲,下雨前後潮溼的地面和空氣、河流、燈影、風……全藏在這裡面。當你路過時,當你享受快樂時,萬萬想不到有一日還會因此而痛苦。

他們的命運不能說是完全的巧合,但世鈞和曼楨這場戀愛確實毫無疑義失敗了,而且散得慘烈,又趕上他們從年輕淪為不再年輕的人生節點。曼楨因為被姐姐姐夫合謀強姦幽禁,趕上世鈞和她吵了場灰心的小架,沒有窮追猛打地救她,人生的齒輪就此錯過。而這場讓世鈞曾毫不自知錯過什麼的架是因為世鈞辭職繼承家業,乃至後來曼楨在憎恨姐夫祝鴻才數年以後為了孩子嫁給祝鴻才,以及被其姐曼璐所騙,以為曼楨已經離開他還嫁了人的世鈞在兩個月內就回去和青梅竹馬的結婚對象成婚——這兩樣事,是他們的選擇,而不是被動接受命運。事後他們也分別都後悔過,但人生大事就是人生大事,難以輕易回頭,改變的代價巨大,於是只能成為酒後的玩笑,成為種種"如果"。

當讀完尚且意難平的時候,去追責一定會追到曼楨的姐姐姐夫。顧曼璐最初和曼楨一樣,以至許多人最後都把年少時的曼璐認到曼楨身上;她為了養活母親和弟妹,輟學做了舞女乃至妓女,還打過兩次胎以至於再也不能懷孕,所以即便最後嫁了出去也隨時生活在被拋棄的恐懼中。可以說她是被家庭拖垮了一生,又為了抓住最後的那點安全感,把妹妹交了出去。但對她過分去施加可憐或可恨也沒有意義——她最終還是早死了。

而祝鴻才最終家破人亡,玩了半生的女人結果家庭、子女一無所有,離婚時曼楨把他強迫她生下的唯一的兒子帶走了,但等到這個結局最終出現時,你或許都不會解氣,只能是:哦。解脫了。

《半生緣》的結局是悲涼,悲涼到以至無法去恨誰,即便每個人都有那點可恨之處,乃至曼楨的自沉泥潭,世鈞的妥協將就,母親們的苟且算計,姐姐的憤懣妒忌……但每個人都有這樣存在的道理,做出的是整個環境都期盼你做、引導你做的、容納你做的合理舉動。當世界不指責你的時候,你退讓或者欺壓,沒人為你判斷對錯,你又會做出什麼來?

所以看完後,你認認真真想要怪罪,最後卻只會覺得這真是一群一團亂麻的糟糕人,罷了。但又想一想,沒有這風波,世鈞和曼楨就一定會結婚生子嗎?這對普通的戀愛男女,或許也會平平常常分手,各自失落,各有各的命運軌跡,只是沒這麼慘烈罷了。

這樣一部灰暗、悲涼的作品,現實到極致,足以把人吞沒——不是你看小說,而是小說寫你。不僅完全找不出理由反駁這純粹是個戲劇事件,一切與我都無相似之處,絕不會發生在我頭上,而且一切還恰恰相反,你沉浸在這悲痛中無法自拔,感想就來自真正自己生活中的陰暗角落和軌跡——這就是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張愛玲作品的感染力。這就是小說家最鮮明的一種能力體現。但這樣的作品為什麼要呈現呢?

"世鈞,我們回不去了。"——《半生緣》

我懷疑這部小說,甚至就是為了這一句話而呈現的。這一句對白,一句簡單陳述,卻幾乎是我見到的表達中的極致,白話文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巔峰之一。毫不造作矯情,徹底跳脫無病呻吟,簡單,卻能衍生無盡的情感。

小說叫"半生緣",落在一個"緣"字上。其實這部小說之前還有一個版本,叫"十八春",改動的內容就是結局,是一個團圓的喜劇,這幾個人因為戰爭結束後的建設大潮重逢在東北。這個版本在張愛玲離開國內文學環境後改寫,去掉了背景強加的色彩,而處理成現在的版本。把喜劇改成悲劇,最直觀的效果,的確是讓讀者更心痛,更刻骨銘心這些人的半生。

可是為什麼而心痛?青春?錯誤的選擇?失位的同時又展現了本質和宿命的人生?貫穿全書的愛情?這些原本非常美麗的東西,通通毀滅,當然令人痛心。所以這些殘缺的愛情叫做"緣",我們有個詞語叫"有緣無分",這些人:世鈞、曼楨,乃至叔惠、翠芝,半生過去,的確只剩下那一點"緣"了。

小說家寫小說的理由往往複雜,且多種多樣。起碼,張愛玲的小說,很少是刻意要教育人怎樣的,只是極致地呈現了某種現實一生;各人看這本小說也必定各有理解,只能說寧願為他人心痛,少為自己心痛。人生選擇之前,更堅強些,多衡量些,雖然一錯再錯最容易,但少讓自己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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