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的力量
第二屆中國歌劇節上，中央歌劇院演出了歌劇《女武神》（Die Walküre），演出把故事情節、人物形象、聲樂表演、樂隊演奏、舞臺美術等融為一體，愛情與親情動人、舞美設計精美以及音樂獨具魅力，產生了巨大的戲劇力量，震撼人心。 本文原載《藝海》，2015年第一期。
德國作曲家華格納以神話史詩為題材創作的歌劇四部曲《尼伯龍根的指環》，被認為是華格納歌劇創作的巔峰之作，是浪漫主義歌劇發展到頂峰的作品。「1879年，《尼伯龍根的指環》在拜羅伊特全本演出，作為綜合藝術的樂劇由此達到巔峰。」
這部歌劇自首演以來被世界各地劇團不斷排演，但該劇演出難度巨大，如全本演出時間較長、德語文言文詰屈聱牙、調式調性複雜、聲樂表演要求極高等等。中央歌劇院迎難而上把四部曲中的第二部《女武神》搬上了舞臺。筆者有幸在第二屆中國歌劇節上觀摩聆聽了此劇，全劇三幕十一場，演出時長達四個小時（包含中場休息），龐大恢弘，極具震撼，是一場饕餮盛宴。演出結束後，筆者仍然沉浸在戲劇與音樂之中，被感動、被感染、被感想，思緒萬千。「看一次華格納，聽一場華格納，總會多一種感慨，一份感嘆。」感人至深的情感故事、強烈的舞臺視覺刺激、激蕩的抒情性音樂等爆發了扣人心弦的戲劇張力，震撼著觀眾的心弦。
一、愛的力量
《女武神》濃墨重彩地抒寫愛，其中既有父女間親情之愛，又有男女之愛；既有人間之愛，也有神界之愛，更有人倫悖論之愛，激情四溢，盪氣迴腸。中央歌劇院的演出在舞臺上有力地呈現了齊格蒙德與齊格琳德的真摯愛情、沃坦和布倫希爾德的父女親情，愛的力量感人至深。
1、愛情的力量。《女武神》第一幕，齊格蒙德逃進森林深處的一處住宅，遇見了齊格琳德，兩位年輕人碰撞出了真愛火花。齊格琳德的丈夫洪丁歸來，卻發現仇人齊格蒙德在此，決定第二天和齊格蒙德一決生死。齊格蒙德手中沒有武器又落入虎口，只能一死。而齊格琳德迷昏丈夫，讓齊格蒙德逃走。齊格蒙德把樹上的一把利劍拔出來，讓齊格琳德徹底動心，相信他們就是神的安排，兩個相愛的年輕人逃在了一起。
中央歌劇院兩位青年歌唱家劉怡然和沈娜出色地呈現了齊格蒙德和齊格琳德，一個是流落四方的落魄英雄，一個是被搶作人婦毫無愛情的幽怨女子。在第一幕裡，齊格蒙德傾訴自己身世的一段詠嘆，演員很好地把握住了人物的內心世界，情緒跌宕起伏，歌唱一氣呵成，極具穿透力。而齊格琳德從產生愛時的羞澀，到勇敢堅定地追尋愛，最後決定隨愛人一起離去，人物情感豐富，逐層遞進變化，演員很好地展現了這種心理狀態。
一切都是眾神之父沃坦的安排，他是齊格蒙德和齊格琳德的父親，神界面臨崩潰，沃坦希望齊格蒙德能成為拯救神界的英雄，寄予厚望。齊格蒙德得知真相，自己愛上的人是孿生妹妹，如果捨棄這份愛，便可回到神界，齊格蒙德拒絕了，他要和洪丁一戰，他要堅守愛和齊格琳德在一起。齊格蒙德和洪丁決鬥，最終死去。女武神布倫希爾德也被這份愛與執著感動，背叛了沃坦，幫助齊格琳德逃走。
這份愛情既是一對年輕男女一見傾心，拋棄一切無怨無悔；也是一對同胞兄妹，顛沛流離，毫不知情墮入情網，陷入人倫之悲劇；這一切也是神界安排，命運作弄。無論怎樣，他們都把真愛看得高於一切，他們可以為此捨棄生命，這是華格納帶著強烈主觀色彩的抒寫，激蕩人心。
2、親情的力量。九位女武神是沃坦和智慧女神弗裡卡所生，布倫希爾德是女武神之首。沃坦安排女武神們守護神界。沃坦和布倫希爾德之間相知相敬，父女之間濃情蜜意，歡快且愉悅。面對齊格蒙德和齊格琳德兄妹的不倫之戀，沃坦讓女武神去保護齊格蒙德。可是，沃坦的妻子弗裡卡極力主張嚴懲兩兄妹，抓住了沃坦的把柄要挾。沃坦迫於無奈，只得反悔讓女武神不再保護兩兄妹。
齊格蒙德與洪丁決戰。布倫希爾德被愛感動，背叛沃坦，用盾牌護住了齊格蒙德。齊格蒙德正要刺殺洪丁，卻被沃坦敲斷了手中的劍，終被洪丁所殺。布侖希爾德將齊格琳德藏匿，並將寶劍碎片交給她，預言齊格琳德將生下最勇敢的英雄齊格弗裡德。沃坦憤怒、不安、沮喪，要懲罰布倫希爾德，讓她沉睡在火焰山頂。布倫希爾德發自內心地懇求，也讓沃坦猶豫不決，愛意難捨。
扮演沃坦和布倫希爾德的兩位青年歌唱家用紮實的聲樂表演把人物鮮活地塑造出來。扮演布倫希爾德的王威聲線優美、感染力強、穿透力強，被稱為「中國華格納女高音第一人」。她把布倫希爾德的溫柔善良、溫厚仁慈塑造得惟妙惟肖；又把布倫希爾德強硬奔放、勇敢執著的另一面展現得淋漓盡致。而扮演沃坦的於敬人「第一次主演華格納歌劇，第一次擔綱沃坦王，聲音造型頗具王者風範，雄勁結實、通透洪亮。他毫不膽怯畏懼，毫無生澀障礙，似乎已駕輕就熟且熟能生巧。」4沃坦不僅在故事中是眾神之王，也是華格納歌劇男中音角色之王。從第二幕開始沃坦的唱段集中、豐富、多變。於敬人塑造的沃坦是手執權杖的眾神之王，擁有殺伐決斷的權力，具有強大的神界威嚴；對孩子又充滿人性的溫暖和沉沉的父愛，可內心又孤獨無助。沃坦說：「我中了自己設下的圈套，我的自由比任何人都少……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可伶的人」。
第三幕沃坦和布倫希爾德長達四十分鐘的對唱，變化豐富，音樂優美，情感細膩感人。沃坦對女兒的背叛先是憤怒，要樹立自己神界威嚴懲罰她；而布倫希爾德不斷追問，沃坦又狡黠詭辯，訴說自己的委屈。布倫希爾德聲淚俱下地懇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沃坦展現了父愛柔情的一面，猶豫不決。最終，布倫希爾德主動要求接受懲罰，沃坦也為了神界權威，痛心地把女兒困在山頂。父與女、權威與反叛、愛與恨、真與假，一波三折，父女之間的親情摯愛被演繹得迴腸盪氣，感人淚下。
二、美的力量
《女武神》的舞臺美術和故事劇情、音樂融為一體，互為提高，產生了震撼的戲劇力量。
《女武神》序曲音樂響起來，帷幕緩緩地拉開，舞臺上古樹參天，濃蔭覆蓋，森林深處一處簡陋住宅，桌椅簡單，火爐吊罐。舞臺美術立刻把故事的環境背景和時間背景展現出來了，把觀眾迅速地帶入到劇情之中。木門打開，齊格蒙德失魂落魄地走進屋內，吊起了觀眾十足的味口。舞美設計和劇情緊密地融合起來，產生了巨大的戲劇力量。
全劇第二幕，重重巖石峭壁高高聳立在舞臺後方，蒼涼雄壯，雲霧繚繞，把神界的威嚴與冷酷無情呈現得一覽無餘，又滿含深刻隱喻。舞臺前區的表演區用堅硬粗糲的巖石鋪成，稜角分明。舞美和音樂以及戲劇融合，描寫了愛與背叛、生與死、神性與人性的衝突、糾結，有強烈的美感。
全劇的燈光語言，豐富大氣，富於變化。第一幕精細而清晰，由弱變強，把齊格琳德和齊格蒙德兩個年輕人由相識到相知、相愛反映出來。最後齊格蒙德拔出寶劍的高潮，高牆升起，一束強光打下，充滿力量。全劇尾聲，布倫希爾德躺在地上，沃坦痛苦地離去，慢慢走向舞臺深處，燈光富有層次感，不顯得生硬，把沃坦內心深處的痛苦、糾結、愛恨表達得惟妙惟肖，美感十足，充滿戲劇力量。燈光與舞美、音樂、戲劇融合在一起，激動人心。
三、音樂的力量
華格納遵循把音樂與戲劇融合在一起創作，因而他的音樂也因為和戲劇緊密結合產生了巨大的戲劇力量。《女武神》音樂呈現出了華格納歌劇的獨特魅力，富有律動的動態性和動力感、強烈的對比度和前後一致的連貫性、強大的穿透力等。比如《女武神》的序曲從低音弦樂開始，漸漸升起，勢不可擋的力量，充滿著撥人心弦的震撼感，由此帶入了劇情、塑造了人物，也設置了懸念；比如第三幕高潮，布倫希爾德安靜地躺在冰冷的巖石上，淡然地迎接著神火，管弦樂透露出一種不安的力量，她的絕望與無助、愛與恨、還有一絲希望，都呈現得淋漓盡致。
華格納在音樂創作中一直強化對主導動機的運用。《女武神》以數十個主導動機為線索，將全劇的人物、事件、場景等統統納入到音樂的整體範疇之內。中央歌劇院的交響樂團的演奏完美地呈現了華格納歌劇的音樂力量，樂團演奏抓住了華格納的音樂要義，嚴謹而嚴整，有豐富的層次，有精緻的細節，有磅礴的氣勢。整個演奏更像一張大網，把歌唱家的演唱、戲劇故事、舞臺美術，都網絡在一起，形成一個有機的、立體的完整作品，散發絢麗光彩，充滿震撼人心的力量。而女武神動機是整部歌劇最為人熟知的旋律，「嗬吆~嗬，嗬吆~嗬……」，「聽《女武神的飛馳》，那呼嘯而過的弦樂和凌厲攝人的鋼管，仿佛就是作曲家個性的寫照。」5這也是樂團靈氣與作曲家個性的融合，完美地塑造了一個複雜的音樂世界，飽含力量。
華格納把戲劇和音樂統一起來進行創作，值得今天的歌劇創作借鑑，只有把戲劇和音樂融為一體，才會產生震撼的劇場力量。
華格納的歌劇也一直充滿著各種爭議，哲學的、道德的、英雄觀的、種族觀的、人倫的……無論如何，華格納歌劇極具個性，不可複製，看完一場華格納歌劇，聽完一場華格納歌劇，總會被強勁的戲劇力量、獨特的音樂效果震撼，久久回味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