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前夜,馬丁·伊登即將踏上駛向美利堅的遠航船之前,他祝福了好友的婚禮,等待了離他而去的瑪格麗塔,和求他複合的伊蓮娜親吻、哭泣、咒罵,他看見年輕的自己穿著熟悉的外套從樓下走過,腳步有力精神昂揚,眼睛裡還滿是對世界的無盡探求和愛。
馬丁·伊登追下樓去,然後在海灘邊醒來,看見世界還是一樣糟糕,隨即像一名水手一樣遊向了海洋。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馬丁·伊登》對我都具有強烈的吸引力,復古朦朧的色調,油畫般細膩美妙的畫面,隨意自然的鏡頭運動,還有馬丁·伊登瑰麗又充滿鬥爭的一生,而更重要的是,作為一部傳記式電影,我透過馬丁·伊登的眼睛,看到了他所看到的世界。
從影片一開始,電影中就出現裡大量對準人群的粗糙又充滿真實的鏡頭,毫不避諱的特寫對準了他們的面孔、眼睛,而像這樣的鏡頭,從始至終都貫穿在整部影片裡,不管是第一次坐在伊蓮娜餐廳共進晚餐時有些搖晃的四顧,還是成名後坐在汽車後車廂裡望向窗外不停掠過的人群的臉龐,都代入了直觀而強烈的情感,這就是馬丁·伊登的眼睛,同時也給觀者們傳遞著強烈的訊息——這是一雙觀察世界的眼睛。
馬丁·伊登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世界,從遇見伊蓮娜開始。伊蓮娜是一個有錢人家的金絲雀,從小接受高等教育,會彈鋼琴、喜歡畫畫,手裡捧著一本波德萊爾的《惡之花》,而馬丁·伊登呢,小學最後一年輟學,11歲就開始出海當水手,寄居在姐姐家裡身無分文,但馬丁·伊登依然無法遏制的愛上了伊蓮娜,也愛上了她身後的另一個世界,那個和滿是泥濘不同的、關心人類、愉悅靈魂的世界。
如果說伊蓮娜和愛情是改變它人生的第一個拐點,那布裡斯頓就是第二個。一個憤世嫉俗的怪老頭,愛喝酒能抽菸,貓頭鷹似的鼻子和眼睛總能敏銳的識破所有當權者和革命者薄弱的一面,他讓馬丁·伊登把溫軟的帷幔撕開,看到了另一個銳化的世界。
馬丁·伊登在布裡斯頓身上學到的是「質疑一切」,而事實證明,一切也確實值得懷疑。坐在奢華舒適的餐廳裡侃侃而談的上流人士,只知道裹身於激進的洪流盲目叫喊的底層發洩者,他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訴他,這個世界是割裂的,混亂的,清醒永遠孤獨,永遠不屬於人民。
也許正因為此,他才會在成名前稱自己是作家,在成名後叫自己水手、小流氓。
成名後的馬丁·伊登坐在汽車了,看見路邊的人們因為異見而相互攻訐,把知識扔進火焰,把它當做點菸的工具或者取暖的火堆,他就穿行在這樣的世界裡。而這個世界在他衝出伊蓮娜家的餐廳,在他聽聞布裡斯頓自殺的那個時刻開始,就已經開始將他包裹在內。
從影片結構上講,導演也把馬丁·伊登的人生割裂的劈成了兩半,一半是成名前的馬丁·伊登,像一名即將渴死之人一樣拼命吮吸著文明的乳汁,堅守著自己的信念,開闢自身蒙昧世界的道路。
一半是成名後的馬丁·伊登,蒼白、癲狂、憂心忡忡,像是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孤兒。
而這兩半之間,絲毫沒有任何過渡,只有一段看起來非常古早的片段,片段裡一艘航行的船逐漸沉沒在海洋裡,充滿了象徵意味,也許在這個時候影片就在告訴觀眾,早在馬丁·伊登自我毀滅的二十多年前,他的精神就已經沉沒在了海洋裡。
這就是馬丁·伊登的眼睛看到的一切,當然也有美好,姐姐甘冒風險的救濟,瑪利亞大媽和她兩個孩子無私心的關愛,但這依然沒有能夠拯救他,他太清醒了,這個世界在他眼裡也太過割裂了,最重要的是,他無能為力。
大海或許是一名水手最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