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魚與海——藍鰭金槍魚的故事

1. 海中之狼

1921年，在西班牙西北海岸的威戈港（Vigo），還未獲得諾獎的海明威，看見一條體長1.8米的巨魚一躍而起，再落回水中，發出「如同馬群跳下碼頭的巨響」。這條魚不是《老人與海》中的明星馬林魚（旗魚科），而是大西洋藍鰭金槍魚（學名Thunnus thynnus，英文Atlantic BluefinTuna）。海明威興奮地說，如果誰能捕到這樣一條魚，必能「無愧於和古老的眾神同列」。

藍鰭金槍魚，也叫黑鮪，是大西洋藍鰭金槍魚和太平洋藍鰭金槍魚（學名T.orientalis）、南方藍鰭金槍魚（學名T.maccoyii）三個種的統稱。它們是金槍魚家族中體型最大，最名貴，也是處境最危險的一類。

藍鰭金槍魚

藍鰭金槍魚的外衣顏色之美，足以和它鏗鏘華麗的中文名相比，亮藍色的脊背，銀白的腹部帶著暈光，流線型的身體宛若一顆魚雷，飽含強健的肌肉組織，新月形的魚尾每秒可擺動30次，泳速最快達到每小時72公裡，可以連續遊動8000公裡，在60天內跨越大西洋。那條海明威欣喜不已的巨魚，在大西洋藍鰭中只是小個子，歷史上捕到最大的一條大西洋藍鰭，長達4.58米，重684公斤，足以同《老人與海》中壯美的馬林魚平起平坐。

為了維持運動所需的高速新陳代謝，金槍魚體內含有大量吸收氧氣的肌紅蛋白，還擁有產生熱的肌肉，發達的血管把熱保存在體內，使它的體溫比周圍的水溫高出8℃。藍鰭金槍魚是海中之狼，整個身體都向著追求泳速和力量的方向進化，以飛快的速度追捕小魚和魷魚。

2. 金槍魚物種危機

這些華麗的動物，死了也同樣身價不凡。東京的築地市場（Tsukiji）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藍鰭金槍魚拍賣會，2011年1月，一條342公斤重的大西洋藍鰭在這裡，以將近40萬美圓的價格售出。藍鰭金槍魚肉的脂肪含量達到15%，比其他金槍魚高得多，因此入口即化，風味獨特。在日本這個海鮮之國，藍鰭金槍魚豐腴的腹肉被視為頂級珍饈，對於金槍魚不同部位的風味和烹飪方法，老饕們總是津津樂道。

藍鰭金槍魚

美中不足的是，藍鰭金槍魚體內的汞含量是沙丁魚的60倍。藍鰭金槍魚是頂級捕食者，小魚要吃一大堆浮遊生物，大魚又吃一大堆小魚，這樣，有毒物質很容易在食物金字塔高端的動物體內富集。汞中毒的症狀包括頭痛、腎臟受損和性功能減退。

捕捉大西洋藍鰭的漁業，古而有之，但藍鰭金槍魚因為脂肪太多，太易腐臭，並不是很受歡迎，有時甚至淪為飼料。所以那時的捕魚業雖然缺乏管理，倒不至於給大西洋藍鰭帶來太大的壓力。

二戰後，隨著捕魚和冷凍技術的發展，海洋成了人類的狩獵場，上世紀60年代，美國用拖網捕捉大量的大西洋藍鰭做罐頭，導致藍鰭幼魚的種群大大縮減，1972年，日本開始用飛機，從美國和加拿大運送冷凍的大西洋藍鰭回國，備受好評。開始，這些大魚的價格很便宜，但很快就扶搖直上。往昔賤比糞土的大西洋藍鰭，儼然成為了長著鰭的黃金。

然而身價暴漲對藍鰭金槍魚來說，卻是滅頂之災。1989年，大西洋藍鰭的數量只剩1970年的20%，如今更是只剩10%。根據世界自然基金會（World Wide Fundfor Nature，簡稱WWF）的估計，2006年的藍鰭金槍魚捕撈量，全球至少超額了30%。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 and Natural Resources，簡稱IUCN）把大西洋藍鰭的表親，南方藍鰭列為極危物種（Critically Endangered），野外瀕危物種的最高級別，順便說一句，由於我們的管理保護有效，大熊貓現在的地位是易危（Vulnerable），比南方藍鰭低兩級。

3. 亡「魚」補牢

大西洋藍鰭的分布範圍極廣，參與捕捉的國家有幾十個，捕捉這種魚類的利潤又很高，其間的利益糾葛非常複雜，保護這個物種的工作，也變得極為困難。

2010年3月，在聯合國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onvention on International Trade in Endangered Species，簡稱CITES）會議上，摩納哥建議，把大西洋藍鰭列入公約的附錄一，列入這裡面的生物，如大象、老虎，在國際間貿易將遭到嚴令禁止。日本（毫不奇怪地）帶頭反對這一議案，最後禁止大西洋藍鰭國際貿易的建議遭到否決。

地中海地區一些國家，在嘗試蓄養大西洋藍鰭，年產量有一萬多噸。但人工飼養法的不如意處還是很多。魚吃飼料一般很省，因為它是冷血的，消耗熱量少，水的浮力又讓它不必耗費氣力支撐體重。但藍鰭金槍魚不同，它的溫血和快速新陳代謝，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每生產一公斤金槍魚，需要15到30公斤的小魚做飼料——比人工飼養的鮭魚高出近10倍。而且藍鰭金槍魚很挑嘴，餵它吃的小魚，質量要求和供人吃的魚一樣。

最要命的是，大西洋藍鰭生長很慢——8歲性成熟，壽命可長達30歲。作為人工飼養的動物，生長慢是一個很大的缺陷。地中海的飼養法，是在5月下旬到7月，大西洋藍鰭遊往地中海產卵的時候，捕撈50公斤重的金槍魚，然後蓄養6個月，在這個過程中，金槍魚會增重15-20%。說到底，這只是把野生金槍魚捉起來餵養，讓它長胖一點，並沒有解決金槍魚來源的根本問題。而且，捕捉太多年輕的金槍魚，會影響到野生魚的繁殖。

人工繁殖金槍魚的技術，也在熱火朝天地研究中。2009年，在西班牙，養在魚籠裡的35條大西洋藍鰭產下了1億多粒卵，這是大西洋藍鰭首次在人工環境下產卵成功。這些卵孵出的小魚，最長命的活到了73天，長到14釐米長。大西洋藍鰭的近親太平洋藍鰭，在日本早已有了相對成熟的人工養殖業（1970年開始人工飼養0.5公斤重的小魚，2002年開始用人工飼養的金槍魚卵繁殖小魚），也許這會是一條新出路。

在海明威的故事裡，老桑提亞哥連續八十四天一無所獲之後，還假裝若無其事，跟孩子討論漁網和鍋裡的飯。實際上漁網已經變賣，食物也早已見底，同樣的事情，是否正在現實世界的海洋裡發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