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多麥子。麥子在中原大地上生根發芽、抽穗灌漿,待頭稍昂起,即攜了面的香奔襲來,誘我至中年。南方有稻,化而為米粉,或香鮮軟糯,或熱辣鮮香,百啖而不厭,一朝來遇,即惹了痴纏。
海南粉白如雪、細如絲,白是大米、番茨粉賦予的美,細軟爽滑則是海南人的溫潤平和之美。一爿小店,一個主廚,一個幫手,諸多食客。市場上購來成粉,細白如中原粉絲,粉絲為乾絲,米粉為軟糯細絲。女人的手戴了手套,一抓,恰好一碗。放火上鐵勺內,水開時粉即熟燙。藍釉邊白細瓷碗盛下,佐以油炸花生米、炒芝麻、肉絲、竹筍以及酸菜等,白雅藍靚,堆紅疊翠。粉細、料足、色紛繁、誘人有形中。細細拌料入味,米的清香,各種佐料的醇香,其味多樣且後味無窮。粉後海螺清湯一碗,海鮮之鮮、米粉之香相輔相成,似乎天下美味,皆醞釀其中。餐桌上一瓶橙黃色海南辣椒醬,一瓶山西老陳醋,食客隨意。食辣者筷子頭挑上一點兒海南椒,鮮辣香諸味更起。
海南粉粉軟且糯、柔潤爽滑,似中原手工面。中原食麵,麵食豐富,手工面當是最為溫潤的記憶。和面、揉面、醒面,過一時辰,面方從遠古中帶著柔軟的嫵媚款款走來,開始溫軟、勁道起來。這一系列繁瑣過程似乎都帶了詩意。擀麵杖是面的貼心管家,手下使勁兒,面被推開如紙薄。薄而不爛,方為上品。切面是一道考驗人的功夫,用巧勁兒,刀一頭落下一頭翹起,咔嗒咔嗒,細切如絲。唯中原女人的靈巧與柔和,方能做出上乘手工面。
剛入海口時,思鄉心切,滿心思滿眼睛都是麵食,見麵館即進,點餐療飢。每每過盡千帆皆不是,鹹香味足,鄉愁味淡,不似中原面。居海口日久,慢慢喜歡上這一碗海南粉。海南粉如人,平和衝淡、包容隨和、悠閒自然,常給人非常愉悅的體驗。
一日晚飯時突然想念海南醃粉,逛盡街邊店皆無。醃粉即是海南粉,原來只在早上和中午才有,海南粉到晚上,基本被食客饕餮一空。女廚看我食慾深遠,即刻跑去市場稱了粉原料,輕聲細語問我有無口忌。女人身段玲瓏、手巧眼快,一會兒功夫一碗海南醃粉擺在面前。海口人善良熱情、質樸溫潤,如一塊塊璞玉,詮釋著自然之美。「醃」,即「涼拌」(也有熱食的做法)。下面是粉,舀一勺芡汁兒澆粉上,又蓋了紅紅綠綠多色彩的配料。量不大,我飯量小,剛剛好。筷子細細攪拌,芡汁兒和配料緩緩滲進粉裡,各種香味就自己溜了出來。粉細軟順從,熨帖著口腔和味蕾。
慢慢吃,海南粉好吃。女廚說。眼神溫和熱情。海口人的熱情直接而真誠,沒有濱海路的曲曲彎彎。中原多方正,似乎只東西南北的概念,濱海地帶道路皆以海岸線為經緯。濱海道路似八卦陣,中原人在濱海,常因方向半天找不到準確目的地。開口即問,常會得人詳細指點,或因口音差異聽不明白,海口人會放下手中活計直接帶你去目的地。人常言,鼻子底下是嘴,有什麼不懂的、不會的只需問。在海口這裡嘴巴具備的問的功能得到極大發揮。
法國人愛紅酒,巴黎街頭展眼一望,諸多店面前都有一個遮陽蓬,蓬簷兒底下三五為群,或靚男麗女或老夫老妻握杯溫婉優雅而飲。海口人則浪漫中浸潤著務實,把這種街頭浪漫演繹成海南粉的宵夜。入夜,花香飄逸,海風徐徐,海口或餐館或臨時而設的大排檔,組成一條條頗為壯觀的食之街。沿路爐火熊熊,鑊氣蒸燻,宵夜者或一家老小、或二三好友,圍桌而坐邊侃邊食。清潔、幽雅,碧海藍天,花香宜人,即使俗世裡最家常的海南醃粉,也即刻上眼起來。
少時有兩苦,一為求不得,一為執鍾情。至中年,萬事皆遺忘,唯不忘口腹。一縷清風,兩錢明月,三五好友,多少前塵往事,均忘於江湖。生之大趣味,有閒看藍天白雲,有心聽江海波瀾,且口腹無虞、盡口腔之貪吧。
飯時到了,該來碗海南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