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前,北宋宰相盧多遜被貶崖州,從此以瓊南為家,後世以三亞水南村為原點,陸續向島內各地遷徙。
也許是有感於個人身世的浮沉,盧多遜留給後代的遺囑中,特別強調對品德的建造,而把對功名的追求放在次要的位置。他在海南的後裔仍以詩書傳家,其中雖沒有誕生過進士,卻不乏舉人、貢生,有意思的是,這些具備了入仕資格的盧氏士子,往往放棄當官的機會,選擇教書、經商,或從事文化藝術工作。
——編者
三亞崖州古城和寧遠河以南,有一個千年古村——水南村,重修的「盛德堂」和新建的「盧多遜紀念館」,總能讓人遙想古時人物際遇,感慨宦海沉浮無常。曾經在水南裴氏祖居盛德堂停留的趙鼎和胡銓,未見他們在海南有後代的記載,但先於他們謫居崖州的盧多遜,卻有子孫在瓊州熱島繁衍生息。
盧成昊,水南村一位74歲的老人,是盧多遜的三十三世孫,手上保管著一套續修於1989年的34卷「範陽堂」《海南盧氏族譜》。老人面容安詳,語調平和,說起族事如數家珍。
據水南盧氏後人口耳相傳,老祖宗曾留下遺訓:後世子孫追求什麼都可以,切切不可貪戀仕途。是什麼讓盧多遜產生這樣的想法,留下這條未成文的訓誡?除了族譜,記者還查閱明代正德《瓊臺志》、清代光緒《崖州志》等相關史料,方知此說可信,其來有自。
老父親預知盧多遜難逃一劫
「盧多遜,懷州河內人,太祖朝相。太平興國七年,以交通秦王廷美事,流崖州。雍熙二年卒。」《瓊臺志》中對盧多遜被流放崖州的原因——捲入宮廷內鬥,寥寥數字。從公元982年貶瓊到985年去世,盧多遜在崖州的生活時間最多3年。
與盧多遜一起流配的,還有其家人。
其實,盧多遜被流放之事,其老父親早有預感。《崖州志》「雜誌」中收錄了一個故事,說到是盧多遜曾在某地旅館遇見一個老太太,她能說出很多京城舊事,盧多遜問其身世,她說:「吾兒為某官,被宰相盧多遜以私恨貶來死,遺老身在此。彼盧相者,妒賢嫉能。倘不死,終當見之。」,盧多遜聽了,默然離去。又因曾與趙普有隙,其父嘆息道:人家是開國元勳,小子自毀前程,我知道是在所難免了。果不其然。
盧多遜的後代盧玉墀,清代監修光緒《崖州志》時,對此並不避諱,仍然沿襲康熙、乾隆時期《崖州志》中就有的這段掌故。
明代臨高舉人王佐在其纂修的《瓊臺外紀》中感嘆道:「青天明月不堪欺,磐石元勳豈可移?莫怪老姬窮旅邸,能談京邑舊因依。」
每個人都會犯錯誤、得罪人,也都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後果,官至宰相的盧多遜也概莫能外。
不過,盧多遜在崖州狀態不錯,應該也很喜歡這個地方。他寫過一首七言排律《水南村》,副題是《為黎伯淳題》——
珠崖風景水南村,
山下人家林下門。
鸚鵡巢時椰結子,
鷓鴣啼處竹生孫。
魚鹽家給無墟市,
禾黍年登有酒樽。
遠客杖藜來往熟,
卻疑身世在桃源。
一簇晴嵐接海霞,
水南風景最堪誇。
上籬薯蕷春添蔓,
繞屋檳榔夏放花。
獰犬入山多豕鹿,
小舟橫港足魚蝦。
誰知絕島窮荒地,
猶有幽人學士家。
這首詩就像是一部紀錄片,記錄了宋代初年崖州大地的美麗風光、豐富物產和純真民情,更讓人有理由相信,在盧多遜到來之前和之後,已有「衣冠」氏族在此生活,像黎姓、裴氏和慕容家族(今為容氏)。
明代盧氏士子鄉賢有口皆碑
「盧多遜現有多少後人?除了三亞地區,在海南哪些市縣還有分布?」記者問。
「大約3萬人,瓊海最多,其次是樂東,再就是萬寧,陵水、定安、屯昌、儋州等有少量分布。」盧成昊答道,「文昌、東方和昌江也有盧氏宗親,但是否為多遜公後人,由於族譜接續不上,目前還無法確認。」
明代永樂十八年(1420年),水南村走出了盧氏入瓊以來的第一位、也是惟一的舉人——盧雋,可惜沒有其傳略。此後,又先後誕生了5名貢生,其中盧顯由貢生進入北京國子監讀書,兒子盧道明和孫子盧勳,也是貢生出身,父子孫三代同是貢生,一度在崖州傳為美談。
相傳盧顯除了會讀書,還善於看病,在北京太學讀書時,一位同窗罹患怪病,險些喪命,盧顯用藥加以調治,竟然治好了。若干年後,盧顯已去世多年,那位同學來瓊尋訪故人,恰逢盧氏子孫為盧顯遷葬(二次葬),那位學友懂得堪輿之術,便在水南村附近選了一塊「蜈蚣地」,以報當年救命之恩。此後,崖城地區便將這座墳墓闢為「恩公墓」。
與此同時,移居樂會(今屬瓊海)的盧氏宗親也走出一大批讀書人,其中貢生就有8人。這當中盧晟官至廣西梧州府同知,其後裔盧紳當過廣西富川知縣;盧魁在本縣當縣學訓導,盧世鵬則上任福建建寧主簿、升任南京高郵經歷;其餘4人沒有仕宦記錄。
盧紳的故事值得稱道。
據同縣且同庚、後來官至山東萊州府教授的同窗林毓秀撰述和縣誌記載,盧紳於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膺選拔貢,赴任富川知縣後,弘治年間(1488—1505),當地賊寇橫行,民不聊生,他親自到荒郊野外,殺牛擺酒,勸諭匪眾:「爾等歸良,莫入匪流,貽笑先輩!」流寇聽後,猛然醒悟,竟然全部歸化,於是富川境內重歸安寧。
致仕還鄉後,盧紳憐恤孤寡,敬老憐貧,藹然有忠厚長者之風,其才、其德、其行,一如他的名字。因此,盧紳被褒封為富川名宦,被誥命為樂會鄉賢。
清末盧玉墀監修《崖州志》
時間來到清代末年,彼時距盧多遜流放崖州已近千年。
1899年七月,浙江海寧人鍾元棣奉命赴任崖州知事,文人出身的他,意識到地方文獻的重要性,感慨自乾隆年間所修舊志以來,已有100多年未加增輯,「山川形勝,泉下幽光,付之湮沒不傳者,不知凡幾」(鍾元棣《重修〈崖州志〉序》)。於是,鍾元棣與耆紳盧玉墀、舉人張雋、歲貢趙以濂、拔貢邢定綸商議倡修州志。
鍾元棣還帶頭捐款,此後崖城東裡和西裡的紳士踴躍出資,便於1900年開局纂修,張雋、邢定綸和趙以濂是「主筆」,候選州判、恩貢生盧玉墀、瓊州府學教授陳錫熙和甲午科(1894年)舉人林纘統等9人為「監修」。
「盧玉墀是我的曾祖父,當時吏部已經行文讓他出仕,但他不想當官。」盧成昊說,「鍾元棣、張雋他們續修《崖州志》時,找到了他,他卻當仁不讓負責監修,因為這是公益事業,他非常熱衷。」
盧玉墀雖然不想出仕,但由於熱心行善,在崖州地區有口皆碑,很受官方和民間的尊重。
光緒甲辰(1904年)二月,盧玉墀去世,張雋為他撰寫了行略。盧玉墀自幼就在父親的教導下學習寫文章,長大後,又師從兩位曾在瓊臺書院遊學的堂叔盧夐唐和孫玉臣先生,並頗受器重,盧玉墀也因此在當地很有名氣。年輕時,他一度有志於科舉,但由於當時社會動蕩,科考忽舉忽廢,加上父親年老,盧玉墀便不願出遠門,而是選擇家居。
盧玉墀家居時,敦親睦族,體恤鄉鄰,很受鄉人喜愛和敬重。他到中年才補為廩生,又過了25年才成為恩貢生,再過8年被吏部定為「恩選教諭」。人們都勸他出去當官,但盧玉墀淡泊仕途,謝絕了大家的好意:「吾教於家足矣,宦海風波,非吾所願。」於是繼續潛居鄉閭。
盧玉墀在光緒初元(1875年),在崖州地區就已經聲望極高,年老時更是成為州紳中的前輩。
張雋寫道:「凡文武官員來崖者,莫不以識公為榮。且公素精醫學,所有文武衙門皆重公,而皆願羅致公,故公之名望邇來猶著。使他人處此,必至公門為捷徑。」但他沒有以此謀私,除非地方官殷勤招致,或是重病求助,盧玉墀都謝絕不去。
盧玉墀手頭並不寬鬆,然而只要別人有難,他都慷慨濟貧扶弱,地方上修志、建橋這樣的善舉,他更是樂意帶頭倡捐。
盧玉墀去世的那年,雲南會澤舉人盧芳林奉旨赴任崖州知州,動身前曾向前任知州姚紹書(1900年上任)打聽崖州人士,姚向他提到了盧玉墀,且說此人「非公事不至官署」。因此,盧芳林第二年到任後,就急著要召見盧玉墀,後來才知道老先生已經謝世一年。1905年冬天,盧芳林應盧玉墀後人要求,根據聽到的故事,為其撰寫了墓志銘。
盧玉墀的兒子盧琦也是一名貢生,職銜是「四品候選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