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熊坪,保護大熊貓的年輕人

2021-01-08 騰訊網

唐家河保護區400平方公裡的山林中,生活著39隻野生大熊貓。它們離群索居,僅在交配的季節彼此相見。在白熊坪站上待了五年,坪坪之後,刁鯤鵬再也沒在白熊坪親眼見過大熊貓。但他不覺得遺憾,「能保持在人看不到的狀態,對熊貓而言是件好事。好多人說,野生動物是人類的朋友。不,野生動物絕不是人類的朋友,它們頂多是人類的鄰居。我們和鄰居互相尊重就行了,沒必要像朋友似的那麼親密。」

文|塗雨清

編輯|槐楊

攝影|尹夕遠

白熊出沒之地

深秋,四川唐家河保護區裡層林盡染,青皮樹葉子是絳紅色,褐紅色的是山毛櫸,三椏烏藥是鵝黃色,一層層向更高的山峰蕩漾開去。川甘邊界的岷山是大熊貓棲息地面積最大、數量最多的山系。往森林的更深處去,公路消失,人聲幾乎絕跡處,駐紮著一個大熊貓觀測站——白熊坪保護站,當地人稱大熊貓為白熊,因此而得名。如果足夠幸運,你可以見到野生大熊貓留下的新鮮糞便,帶著薄荷的清香。

2014年,刁鯤鵬第一次來到白熊坪時,唐家河的紅葉像今年這樣紅。那年11月,落葉常常堵住白熊坪水電站上遊的水渠。一旦堵上,站上又沒電可用,刁鯤鵬就要和站上的同事輪班去離站上不遠的水渠掏葉子。

一個早晨,掏樹葉的路上,刁鯤鵬第一次在唐家河保護區見到大熊貓。它趴在幾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之間,一動不動。本以為聽到人類的腳步聲它會逃走,但刁鯤鵬很快注意到,它肚子下有一片血跡,腹部撕裂,腸子外露。

刁鯤鵬馬上上報保護區,很快,保護區聯絡了成都的幾位專家,他們出發趕往白熊坪。站上物資有限,為了保持熊貓的體溫,刁鯤鵬和同事們在站上燒熱水灌進暖水袋,暖水袋不夠,就把溫水裝進礦泉水瓶,放在大熊貓的身邊。他們不敢挪動它,只能陪著它,等待救援的到來。

因為在白熊坪被發現,他們給這隻3歲的熊貓取名坪坪,希望它能平平安安。

從成都到白熊坪要經過幾百個彎道,早晨8點發現坪坪,專家們下午5點就趕到了。但坪坪太虛弱了,經不起顛簸,大家決定先讓坪坪在站上救治,觀察48小時。刁鯤鵬和同事拿自己的棉被給坪坪取暖,它似乎有了起色,還抱著飯盆玩了一會兒。但48小時後,坪坪的病情突然惡化,只能送往成都。刁鯤鵬隨車。剛下過雨,山裡路滑,又不平整。他一路提醒司機,慢點,慢點開,坪坪能少受一些顛簸。

經過五六天的治療,坪坪最終沒能活下來。

大熊貓粉絲眾多,一時難以接受坪坪死亡的消息,刁鯤鵬成了眾矢之的,他的私人信息被曝光出來,人們責怪他,為什麼不早一點讓坪坪接受最好的治療?

刁鯤鵬說,對於野生大熊貓而言,這是野外生存必須面臨的考驗。讀研究生時,他曾在陝西佛坪自然保護區駐紮一年,研究大熊貓的行為和叫聲。在佛坪,他也遇到過一隻受傷的大熊貓。它叫喜悅,是保護區裡的明星,身體健碩,長得高大,腦袋圓滾滾的。刁鯤鵬發現時,喜悅正在和幾隻公熊貓打架,母熊貓趴在樹上,等著看誰是贏家。

喜悅在那場求偶戰爭中輸了,躺在森林裡,一副大戰後的疲態,爪子上要麼是血,要麼是裂口,還有一隻爪子上扎進一根手指長的竹茬子。

刁鯤鵬壯著膽子,悄悄地過去把喜悅的爪子拽過來,把竹茬子拔出。那是刁鯤鵬離野生大熊貓最近的一次,他看到喜悅身上爬了很多蜱蟲,吸飽血,「像大豆子那麼大」,刁鯤鵬一點點幫它清理。喜悅沒有反抗,它抬起頭來看一看刁鯤鵬,又別了過去。

僅僅過了三天,刁鯤鵬又能從無線電接收機中收到喜悅的消息,它又開始到處打架,在新的發情場把其他熊貓攆得到處跑,「野生動物的恢復能力太牛了」,刁鯤鵬想。

坪坪死後的三個星期,紅外相機裡可以看到,另一隻熊貓出現在發現坪坪的地點,保護區裡的大熊貓已經重新分配了領地。

唐家河保護區400平方公裡的山林中,生活著39隻野生大熊貓。它們離群索居,僅在交配的季節彼此相見。在白熊坪站上待了五年,坪坪之後,刁鯤鵬再也沒在白熊坪親眼見過大熊貓。但他不覺得遺憾,「能保持在人看不到的狀態,對熊貓而言是件好事。好多人說,野生動物是人類的朋友。不,野生動物絕不是人類的朋友,它們頂多是人類的鄰居。我們和鄰居互相尊重就行了,沒必要像朋友似的那麼親密。」

發現熊貓「坪坪」的地方,圖中為刁鯤鵬

上山

上世紀八十年代,動物學家喬治·夏勒作為WWF的代表來到中國,和國內學者胡錦矗教授共同開展野生大熊貓研究。在唐家河白熊坪觀測站和臥龍保護區的五一棚觀測站,他們觀察和研究大熊貓,第一次從自然史的角度闡明了大熊貓的基本行為模式、生活習性和棲息地選擇的基本特徵。五一棚和白熊坪,這兩個保護站先後成為世界上大熊貓研究最知名的地點。

80年代末,隨著國際合作項目的結束,喬治·夏勒離開了白熊坪。作為唐家河海拔最高(1800米)的保護站,因為地處偏遠,條件艱苦,白熊坪保護站曾一度併入相鄰的水池坪保護站管理,但白熊坪區域內的研究工作一直延續了下來。胡錦矗帶著弟子魏輔文繼續在這裡開展大熊貓研究,頗有建樹。魏輔文後來成為我國首位保護動物學院士。

在動物保護領域,熊貓同時兼顧「傘護種」和「旗艦種」的角色,它知名度高,生存的區域能覆蓋很多其它物種的棲息地。保護熊貓,同時也就保護了更多的物種與環境。

刁鯤鵬從小喜歡動物,上大學時,他看了紀錄片《海豚灣》,發生在文明社會裡對海豚無限制捕殺的場景衝擊著他,令他想做一點和動物保護有關的事,「我這麼喜歡動物的人都不去保護這些動物,它們還能指望誰?」研究生階段,刁鯤鵬來到魏輔文門下。畢業時,他有出國讀博的機會,但他想到自己學生物的初衷,還是為了保護動物。他不想像有的同行,研究熊貓幾年,從來沒見過熊貓。他決定先不讀博,去一線。

也是這一年,四川唐家河自然保護區和NGO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合作,重新開啟白熊坪保護站,共同管理。山水發布了一則招聘啟事,刁鯤鵬投了簡歷,成了站長。他沒有想到,自己無意中來到前輩開展大熊貓研究的地方。

白熊坪成了國內第一家政府與NGO共建的保護站,刁鯤鵬的同事中,一半是保護區工作人員,一半來自山水。原本在白熊坪駐紮的護林員大多是青川縣本地人,刁鯤鵬只是外地來的、講普通話的「學生娃」,剛來的時候,他們不服他,不會主動配合他的管理。

「在山裡面,有的事情你講道理講不明白,喝酒喝高興了,你說這件事情咱怎麼做,好,大家就去做。大城市裡做工作,契約精神深入人心,但在這裡,好多事情要靠人情。」刁鯤鵬說。

來白熊坪的第一年,刁鯤鵬喝了48斤白酒,胖了20斤。事情經常是在酒桌上辦成的。從學生變成帶著些「匪氣」的山裡人,他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座山刁」,決意在這個山頭幹下去。

2019年11月,我來到白熊坪。剛下過雨,山裡溼冷。這天工作結束,站上的人開著白色的皮卡,在只能容一輛車通行的山路上開了1個小時,到最近的清溪鎮上吃飯。食草動物偶然出現在路的兩邊,開車的人每次都會急剎車,用習以為常又自豪的語氣說:「你看沒看到?剛剛過去了幾隻小麂!」

銅火鍋店叫「虎式山莊」,招牌是紅色霓虹燈,在黑暗裡高高舉起。火鍋突突地冒著熱氣,酒桌上的每個男人都在敬酒。在熱氣裡,他們討論抓黑熊的方案。

最近,刁鯤鵬正在研究保護區內亞洲黑熊的行為,需要抓到一隻黑熊,給它戴上GPS項圈,追蹤落腳點。但黑熊太聰明了。護林員們在黑熊常出沒的地方架設了捕籠,用羊肉當誘餌。可是,眼看項目時間要過了,黑熊還沒上鉤。

站上的人說四川方言,提議「去成都借個麻醉槍打」,刁鯤鵬說普通話,「太危險了」。麻醉的劑量難以精確掌控,小了會激怒黑熊,可能會攻擊人類;劑量大了,又會傷害它。

有人說,「再晚,黑熊都不在了,莫說抓它,糞便都沒得。」

刁鯤鵬給他們打氣,端起酒杯,「別急,兄弟夥一起幹,事情幹好了,咱們一起喝酒!」

保護站公示的人員去向牌

重建白熊坪

在白熊坪,刁鯤鵬做了很多針對保護區的研究項目,試圖找到一線保護工作中最高效實用的方式。他研究過動物屍體對保護區壞境的影響。過去,保護區內一旦發現動物的屍體都會深埋,刁鯤鵬覺得這個方法既費人力,也不一定合理。他發動站上的人和志願者在發現的動物屍體附近架設紅外相機,記錄動物屍體自然分解的過程。

收集來的信息連那些在保護區工作十幾年的人都感到驚訝,參與屍體分解的動物有十幾種,吃得最多的是大嘴烏鴉,羚牛、黃鼬和亞洲黑熊也都來分一杯羹,而野豬除了吃,還會把屍體拖離本來的位置,有時根本找不到。紅外相機拍攝的黑白畫面裡,果子狸享用完腐肉後,會像舉行某種儀式一樣在屍體上打滾、跳舞。刁鯤鵬也無法解釋其中的原因。但這些信息證明,在不汙染水源且排除瘟疫的情況下,動物死亡不需要深埋,它的自然分解為很多其他動物提供了食物,是生態系統中不可缺少的一環。保護區也因此改變了傳統的做法。

給狗打針也是刁鯤鵬對原有保護區做法的改變。因為家犬容易將高致死的犬瘟熱傳染給大熊貓,野生動物保護的專家們都說保護區內不能有家犬存在。但保護區裡有村民居住,每家每戶都養狗。把狗殺了,會傷害村民們的感情,而村民也是動物保護鏈條中重要的一環。怎麼辦?刁鯤鵬想到給保護區裡的家犬打疫苗,只要免疫率達到95%,就能建立防疫的屏障。

2015年春天,刁鯤鵬和站上的兄弟背著幾大箱犬只疫苗盒,驅車前往保護區裡的各個村莊,勸說村民給自家的狗打疫苗。

平橋村的老李,60歲,死活不願意給自己的狗打。老李住在進村的小路邊上,院裡的香椿樹正抽新芽,刁鯤鵬和村支書一起上老李家勸說,老李搬一把竹凳,翹著二郎腿,坐在自家院內。

「我打這個有什麼用?」

「打完了這個狗不會染病,染了病萬一死了怎麼辦?」

老李一扭頭,「死了就死了嘛,狗又不是啥特別值錢的東西。」

刁鯤鵬和顧偉 到村裡回訪犬只接種疫苗的情況

這是刁鯤鵬在保護區常遇到的事。人們賦予森林浪漫的想像,刁鯤鵬第一次去佛坪保護區裡做研究的時候,也曾認為在山裡做動物保護,就應該像珍妮·古道爾、喬治·夏勒那樣純粹的、英雄般地進入山林。事實上,在這裡待得越久,就會越覺得跟想像中的完美狀態不一樣。

白熊坪保護站的每一個人,都用「瑣碎」來形容自己的工作。每天走一趟小圈;每月走一趟大圈,檢查紅外相機;每個季度檢測一回大熊貓,幾人一組,去深山裡撿熊貓糞便,一走就是一周。和村民的關係也得處理,時常有村民投訴野豬拱了自家莊稼,他們得上門協調,還要叮囑村民,不要上山挖藥。刁鯤鵬更多了一重任務:開會。護林防火的,遊客管理的,部門學習的,他都得參加。

他不是沒有失落。

工作站的木屋漏風,和刁鯤鵬聊了一會兒,我們都哆哆嗦嗦。刁鯤鵬提議去山上走走,雲霧繚繞,白熊坪的植被垂直分布很明顯,走了幾十米,紅葉就幾乎看不到了。他說,來到白熊坪後,從事的研究大多針對保護區的管理開展,和師兄弟們更前沿的動物學研究相比,這些研究沒有那麼重要的學術價值,也發不了高分的論文。

在《最後的大熊貓》中,喬治·夏勒描寫野外工作的生活,「我們自甘寂寞的生活,缺乏生活中的種種便利,和文化上的慰藉,在塵土、炎熱、風霜雨雪中,過苦行僧的生活。野外工作沒有浪漫的成分。一天晚上,我縮在睡袋裡思索,野外生物學家最大的考驗,不是兇猛的動物或是崎嶇的地形,而是受到舒適生活的誘惑。」

30多年後,同在野外工作的刁鯤鵬有了不同的感受,「爬山其實是最輕鬆的,你身體累,心裡不累。」時間久了,他有了一個「山裡人的鼻子」,能分辨出每個季節的味道。在冬天,突然間聞到一種溼溼的、草一樣的氣味,就知道春天要來了;夏天是「一種熱帶的土腥味」。秋季的森林比往日乾燥一點,氣味不像春、夏那麼明顯,「有一種樹葉、樹粉的味道,像是幹的樹葉被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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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上來的機械師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被白熊坪吸引。大西洋的一艘貨輪上,二副顧偉龍看到了白熊坪招收研修生的信息。2015年,他辭掉了海上的工作,來到這裡。來時,他帶了三個大箱子,裡面裝著各種工具,其中一架天文望遠鏡和兩個配重金屬球,在過安檢時差點被當成迫擊炮,也讓他差點被帶走。

坪坪事件後,刁鯤鵬決定,要讓更多的人了解野生大熊貓,了解自然保護區。他把一年制的研修生制度延續下來,也開始寫公眾號、發微博講述白熊坪的故事,吸引更多研修生和志願者來到白熊坪。即使待不長,也能達到自然教育的目的。截止到2019年冬天,白熊坪已經有接近2000人*天的志願者工作量,這在全國兩千多個自然保護區內都不多見。

顧偉龍是北京人,家住東直門,從小一是喜歡拆機械,二是喜歡逛動物園。直到現在,他閉著眼睛也能在腦海中把北京動物園逛個遍。他精通跳傘、滑雪和潛水,還駕駛過通航小飛機。大學他學醫,但在醫院總是莫名其妙地焦慮,於是找了一份在貨輪上的工作,但看到白熊坪的招聘信息,他立刻就報了名。

在白熊坪的第一天,顧偉龍開著站上的皮卡上了山。那是夏天,山裡潮熱,開到半路,他看見一雙眼睛在邊溝子裡反光,拿手電筒一照,是只受傷的斑羚。顧偉龍和同事們趕緊下車,把斑羚裝在卡車上,帶去站上營救。

那是顧偉龍第一次真正摸到野生動物。到了站上,他想著自己也學醫,按照給人看病的方式,給斑羚做身體檢查,用手電檢查了眼睛和體表的寄生蟲,又看了看嘴巴。刁鯤鵬勸住了他。對野生動物來說,靜養很重要,避免它應激。

從那以後,顧偉龍開始陸陸續續接觸到豪豬、東方角鴞、毛冠鹿、水獺,他說,能看到野生動物,「每天的工作都挺帶勁兒的」。

他的動手能力派上了用場。壞了許久沒人能修好的油鋸,不再正常工作的紅外相機,或是騰騰亂響的摩託車,經過顧偉龍的一番改造,用得比新買的還溜。平地裡只能用2公裡的對講機,經過他的改裝,山野裡竟然能喊出幾十裡地。而航海經歷讓他操作一手熟練的無線電和雷達,在白熊坪恰好可以用於動物野外定位跟蹤的研究。有一年史丹福大學工學院的志願者來到白熊坪,顧偉龍和他們合作製作了智能反偷盜獵系統,安裝在紅外相機上,讓保護站的同事們「大雪紛飛的日子裡蹲在屋裡喝著熱茶監視盜獵分子成為可能」。

顧偉龍話不多,愛笑,笑起來有個小梨渦。在白熊坪,每個人都喜歡聚在顧偉龍的房間。角落擺上了齊書桌高的幾大箱工具箱,旁邊有一把吉他;牆上掛著他拆掉的iPhone5s零件拼圖,桌上擺著幾塊不規則的手錶機芯——他買來幾百個零件細細組裝起來的。顧偉龍給自己的電腦安上了賽車遊戲用的離合器踏板和方向盤,打發山裡無聊的時光。天文望遠鏡擺在窗邊,「在北京只能看霧霾,在這裡才有星星。」

很多次,顧偉龍開著他5000塊淘來的老捷達,在無人的林間小道橫衝直撞。這是在北京不可能擁有的感受。他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來白熊坪,但他記得做船員時,他曾在歐洲自駕,路過一片又一片平整遼闊的田野。這是在北京不可能擁有的感受。風吹在他的身上,他想,自己的一生在結束的時候最好想不起來到底做過什麼,因為已經做了太多好玩的事情,多到記不清楚。白熊坪也在這「好玩的事情」中。

2019年,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的工作重心發生變化,撤出白熊坪。刁鯤鵬和顧偉龍不願走,他們成立了新的機構,叫做青野——青年人與野生動物保護,繼續駐紮在白熊坪,並以白熊坪為基地,把技術和專業知識帶去更多的保護區。

顧偉 在保護站的房間

和森林有關的人生選擇

山裡落雨了,秋風吹落山毛櫸樹棕紅色的葉子。護林員松哥開著一輛被他喚作「小白」的車上山了。松哥三十多歲,長著一張邊角圓潤的方臉,看起來精力充沛。喜歡大聲吆喝一句,自己先被自己逗笑了。這一天沒有什麼特別的工作,下了車,松哥扛一把鋤頭,哼著「大王叫我來巡山喲」,去水渠掏樹葉。

護林員波哥正在站上擺放他一罐又一罐的蜂蜜。對波哥來說,白熊坪只是份平淡的工作,「掙得少,幹得多」。他不喜歡站上雜亂又細碎的事務,「我和他們的生活不一樣,我就喜歡出去玩,結交朋友」,他還悄悄做起了小生意,賣山上的蜂蜜和木耳,攢下的錢用來旅行。站上的人和波哥打照面的時候都打趣,「今天又做了好大一單生意?」

像是生怕走漏風聲,波哥立馬說,「哪裡有撒子生意哦,沒得生意!」

在山裡養蜜蜂

雲霧不散,越發覺得寒冷,不到12點,大家就圍坐在一起吃午飯。副站長楊俊泡的五味子酒被發現了,趁他不在,一群人喝得精光。平時話最少的龍哥講起自己當兵的故事。他以前是武警,專門看管重刑犯。一個死刑犯逃跑了,他們一群武警拼命追趕,十幾聲槍響後,犯人死了,一個戰友也在流彈中犧牲。

在白熊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留下與離開,也都有自己的緣由。

刁鯤鵬招來的研修生和志願者通常在一年後離開,不會被保護區裡工資低、晉升困難的現狀牽絆。但對保護站的工作人員來說,在山裡的生活就是「肺洗好了,腦子木掉了」。護林員們每天都做同樣的事情,爬無窮無盡的山。工資只有2000多塊,也沒有編制。這些狀況令基層保護站很少有年輕人願意留下。

等到再冷一些,山裡的河流上凍發不了電,白熊坪真成了與世隔絕的孤島,周圍黑乎乎的,大家只能圍爐子,再點個小煤油燈,一起聊聊天,喝個啤酒,吃點瓜子。手機玩一會也沒電了,屏幕的光熄了,煤油燈也暗下去。寂靜的冬天,刁鯤鵬讀很多書,梭羅的《瓦爾登湖》、利奧波的《沙鄉年鑑》,也讀像磚頭那麼厚的介紹植物分類的書,對照山裡看到的植物,山間四季的樣子就在眼前。

冬天保護站只能靠幾臺電爐取暖

2018年,刁鯤鵬的孩子兩歲,妻子帶著孩子在北京生活,兩人都沒有北京戶口,孩子上不了學。家人勸他回京考公務員,生活可以變得穩定。那是刁鯤鵬第一次真正思考自己要不要繼續留在白熊坪。這幾年眼見站上的年輕人來了又走,他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留在站上的決定。那一次,他有點心動。做保護區工作,沒有錢,也不像他的師兄弟們,在學術上深耕,能發重要的論文,獲得很高的名聲。

他不需要太久,就有了答案。

「如果轉行,我就是為了拿戶口,多掙錢,如果我沒當上大官掙到大錢,我就覺得過得挺憋屈。繼續幹保護區,跟動物、植物打交道,即使將來幹不出一個很牛逼的結果來,我也覺得高興,因為我很喜歡。」

吃過午飯,我和副站長楊俊出來散步,他和刁鯤鵬年紀相仿,跟鎮上許多青壯年一樣,有很多出外打工的機會,錢掙得比在保護區裡工作多多了。「在山裡面確實辛苦,整天圍著山轉,一年四季,人都見不到幾個。也是想過放棄,但無聊的時候,和站上的人出來轉一轉,看自己保護的動物到處跑,慢慢就想開了。」

站上遠遠傳來松哥打噴嚏的聲音,接著是他一長串的笑聲,「哈哈哈,大熊貓被我嚇跑啦!」

時刻都在笑的松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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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作為珍稀國寶,熊貓在我們眼中從來都是重點保護對象,好像從來都不用擔心生存問題。然而最近,四川黑水河保護區內卻發生了一件讓大家難過又意外的事,一隻半歲、雌性的大熊貓在野外溺亡了。前不久,四川黑水河保護區的管理人員在保護區內的河灘上,發現了一隻野生大熊貓幼崽的屍體。隨後管理人員將它的屍骸運送到了四川野生動物救護中心,經鑑定,這隻雌性大熊貓死於溺水。
  • 野生動植物保護|「中國西部大熊貓與雪豹雙旗艦保護聯盟」在成都成立
    本號訊(10月29日)近日,「中國西部生物多樣性(大熊貓與雪豹雙旗艦)保護與可持續發展論壇」在成都舉行。四川省林業和草原局、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和世界自然基金會(瑞士)北京代表處(WWF北京代表處)在第四屆國際熊貓日到來之際聯合舉辦了此次論壇,論壇圍繞大熊貓和雪豹的協同保護展開了深入探討。
  • 世界自然基金會:大熊貓保護為大型食肉動物保護帶來機會
    我們認為,這個研究成果表明應該更加重視大型食肉動物在健康的生態系統中扮演的角色、以及對它們的保護,而非大熊貓保護對大型食肉動物的保護沒有貢獻。相比食草動物,大型食肉動物對棲息地要求更高、對人類活動的幹擾也更敏感。在全球範圍內都經歷了大規模的退縮。
  • 宜賓市屏山縣老君山自然保護區保護野生大熊貓的「菜籃子」
    2011年,老君山被批准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我國第一個以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四川山鷓鴣等雉科鳥類為主要保護對象的自然保護區。老君山林區內的珍稀及特有動植物物種豐富,有國家I、II級重點保護植物15種,國家I、II級重點保護動物30種,四川省重點保護動物13種,中國特有動物21種。
  • 國家花重金保護大熊貓,竟然還有這層原因
    為了保護這位動物「大明星」國家可謂是下了血本,從1990-2010年國家先後拿出3萬多平方公裡的國土建立了67個自然保護區來保護大熊貓,每年花在大熊貓身上上的錢估計在2.28-2.92億美金。還有一些和大熊貓一樣瀕危的物種,可是它們的保護力度卻遠遠不如大熊貓,它們的命運和大熊貓截然不同,比如伊犁鼠兔鼠兔、綠孔雀、穿山甲等。難得這些動物就不該大力度保護嗎? 其實在保護大熊貓這件事情上,很多人只看到了花在大熊貓身上的錢,卻忽略了從中得到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