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徵傳繪卷》中鑑真第二次東渡場面(局部)。
一千多年前,四次渡海前往日本傳播佛法都沒有成功的高僧鑑真,不屈不撓,唐天寶七年(公元748年),鑑真師徒和日本僧人榮叡、普照及水手共18人(也有說35人),於七八月間從越州(今浙江紹興)出發,又開始了他的第五次東渡。這一次,他依然沒有成功,因為南海上一場突如其來的颱風,這位高僧和他的弟子們在海南居住了一年多的時間,備受禮遇,造寺傳法,「帶貨」無數,足跡遍及振、萬、崖三州。千年以來,這位高僧不僅以佛法潤澤了當時的這片蠻荒大地,還與海南本地人結下千絲萬縷的奇緣。
振州別駕馮崇債隆重接待
《唐大和上東徵傳》有載,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年),日僧榮叡、普照在中國留學已經達十年之久,一直留心尋覓能夠到日本傳律的高僧,希望早日回日本復命。他們聽說鑑真的盛名和學問,決定前往揚州禮請鑑真赴日傳法。前四次東渡因種種緣由宣告失敗。唐玄宗天寶七年(即公元748年),鑑真和尚年屆61歲,已是花甲之年。這一年的春天,榮叡和普照再次來到揚州崇福寺拜見鑑真,訴說東渡日本的心願。跟此前任何一次一樣,高僧鑑真又欣然答應了。
這一年的6月27日,鑑真一行18人從揚州新河(瓜州運河)開始啟程。出行沒多久,船就在狼山(即現在的南通)遇到了第一次風浪,休整了近一個月,直到大風過去。八月,海上風向轉順,船重新啟航出海,到暑風山(即如今的舟山列島)後,又遇大風,不得不停下,再等。
在暑風山上一等就等了一個月。10月16日,船隻再啟航,向茫茫深海裡駛去。行不多時,即見東南有山,卻繼而消失。緊接著,狂風大作,「風急波峻,水黑如墨」。海上漂流17天,始見陸岸,使人打聽,方知此岸為食人島,幸遇途經的四個商人引路,又航行三日,終於抵達振州(今三亞之崖城),大抵在寧遠河口的大疍港靠岸。
鑑真在大疍港上岸後,得到了極大的禮遇。當時在州府中任別駕之職的馮崇債一聽有高僧自遠方漂來,很是驚詫,據傳他曾於前一天夜裡做過夢,夢中有和尚告訴他:「將有一姓豐的和尚到此,並與你有姻親」。此外,馮崇債是佛弟子,對於高僧到來,他自是十分欣喜,立即派遣了兵卒四百餘人前來大疍港迎接。鑑真一行人剛進城,守候多時的馮崇債就趨步上前,跪倒在鑑真面前,連拜三下,並迎入私宅設齋供養,再在太守衙廳內「設會授戒」,而後才送鑑真等人進大雲寺(唐時在離州治不遠的寧遠縣,今三亞市崖城鎮水南村)安頓。
鑑真在振州一住就住了一年有餘。馮崇債聽說鑑真是律學大師,便邀請他在府內舉行授戒大法會。鑑真到振州時,大雲寺的佛殿已經壞廢,其間,鑑真發動眾僧捐物,信眾捐財,準備重修破敗多年的大雲寺。鑑真大師親自主持佛殿的重建工程,歷時數月。其間鑑真在海南島上四處傳法,使得這片曾經荒蠻的土地又一次親近了當時最前沿的中國文化。
鑑真和他的弟子們為大雲寺手抄了大量的佛教經典,並以大雲寺作為講壇,向當地民眾講授律、戒、度等佛教要義,傳授有關書法、雕刻、醫學、建築、工藝美術等知識,中原文化在海南得到了一次極好的遷演。更奇異的是,鑑真還對醫學深有造詣。在海南島生活的一年多時間裡,他教會了當地人用鼻子的嗅覺、舌頭的味覺、手指的觸覺來鑑別、診斷病情。他甚至還把自己在藥物方面的收藏及炮製方法告訴了崖城人。即便在農事上,鑑真也懂得許多,他寫道:「養蠶八度,收稻再度」。
高僧與海盜同居一院
大雲寺修竣,鑑真北上前往萬安州(如今的萬寧),他還得繼續東渡日本的弘法之旅。離開時,馮崇債派了甲兵八百多人沿途護送,一直到萬安州,住在馮若芳家中,「三日供養」。
關於鑑真與馮若芳,則又是另一種傳奇。而這個傳奇得由馮崇債開始。馮崇債與馮若芳是親戚,把鑑真送到萬安州後,理所當然會安頓於馮若芳家中,只是馮若芳的身份極為特殊,從《唐大和尚東徵傳》上所記,顯見馮若芳是盤踞海南島的大海盜。佛門高僧與大海盜,竟有如此奇緣,若非有史料記載,我們會以為是某個作家對於歷史的演繹。
史料裡記載的馮若芳,家中財富可敵州。他會客時,場面總是宏大,出手闊氣。當時有一種名為「乳頭香」的奇貨,是外國商人競相爭搶的對象,而馮若芳卻視若常物,客來時,就焚燒「乳頭香」,一燒上百斤。倒也是大海盜的派頭。
在鑑真居住萬安州期間,大海盜馮若芳對他極為恭敬,幾乎是給予了最高的禮遇。大抵馮若芳對佛也是有禮敬之心的,唐時的中國,佛教如此盛行。無論如何,手執屠刀的大海盜與捻著佛珠的普渡眾生的高僧同居一院,究竟是一件極為傳奇的事,可以演繹出無數的小說和戲劇,內容總是足夠的。
受遊奕使禮遇
調研海南風土人情
在馮若芳處停留三天後,馮崇債護送鑑真一行繼續北上,行到崖州(唐代崖州在瓊北,大致位於今天的海口市瓊山區)邊界,遊奕使(遊奕使乃唐代負責徵討盜匪、負責地方安全的武官)張雲出迎。從大海盜到地方官,鑑真與他們平常相處,客氣而感激。
在崖州,鑑真受到了極其熱情的奉養。地方官紳參省設齋,《東徵傳》有雲「施物盈滿一屋」。在崖州,鑑真見識了海南無數的奇珍異味,益智子、檳榔、椰子、龍眼、甘蔗、香櫞、菠蘿蜜、胡椒、無花果……滿腹佛法詩書的高僧平生第一次看到柚子,謂其為摟頭,形容它大如缽盂、甘甜於蜜、花如七寶色。還特別記載了一種樹,稱為「唐香樹」,「聚生成林,風至,香聞五裡之外」。宴席上,張雲親自為鑑真夾菜,以無花果葉做生菜食用,說:「這是優曇缽樹(即無花果樹)果,此樹有子無花。我能遇到大和尚,就像遇到無花果的花一樣,太難得。」
在崖州滯留的半年,鑑真並未閒著。他深入調研海南的風土人情,耕作、養殖、衣飾及日常習俗,他說「十月作田,正月收粟」。在衣飾和風俗上,他觀察得尤其仔細,與後人的研究結果出奇地一致。
在崖州期間,鑑真還做了一件大事——受張雲之請,用他豐富而先進的建築知識,主持重修遭火燒壞的寺廟。振州別駕馮崇債聽說鑑真要造寺,當即周知手下「各令進一櫞」,且三日內務必送到。馮崇債頗有號召力,所集椽木,建造完佛殿、講堂、磚塔後,仍綽綽有餘,後用來塑造丈六釋迦牟尼佛像。修建完畢,鑑真便離開崖州城,從澄邁上船離島。此後鑑真經廣東、廣西、江西、江蘇最後回到揚州。
高僧鑑真第五次東渡在南海所遭遇的這場颱風,延緩了他東渡日本弘法的時間表,卻為海南帶來了莫大的佛緣,從此,沉寂多年的大雲寺得以修繕,法音嘹亮,信仰者眾,影響深遠。而佛門之外的尋常眾生,則因其到來得以親近當時最前端的中國文化,實為海南之幸
來源 人民日報客戶端
編輯 周章龍
編審 王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