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因為膚色而擔心人身安全受到威脅,並因此不得不放棄跑步,那麼我究竟還有多少自由可言?
——文:Charlie 圖片:網絡
當下,在大洋彼岸的美國,依然在熱烈上演著反種族歧視,為黑人爭取平等權利的運動,無數民眾打出「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一樣重要)」的旗幟,為無端喪命的黑人同胞們鳴冤發聲,要求一個公平公正的裁決結果,這其中不僅包括明尼阿波利斯那位在警察膝下無辜喪命的喬治·弗洛依德,也包括今年2月份在跑步過程中被槍殺的Ahmaud Arbery。
Ahmaud在高中時曾是學校裡的橄欖球明星,進入社會工作之後,他也依然有為了保持身材而堅持跑步的習慣。然而在2月23日這一天,他卻被誤認為是曾非法闖入過白人社區的嫌疑人,在爭執中被一對白人父子槍殺。諷刺的是,Ahmaud跑步的地方就在離自己家不遠的街區。
Ahmaud被無辜槍殺的案件經媒體發酵之後引發了全世界跑者的關注。他的高中橄欖球隊教練聯合他的朋友家人,組織了#IRunWithMaud(我和艾哈邁德一起跑)#的線上跑活動,活動時間選在了Ahmaud生日這天5月8日,每一個參與的人可以選擇用走或跑的方式完全2.23英裡,而2.23,是Ahmaud被槍殺的日子,有數十萬的跑者參與了這次線上跑活動。
這個案件在被大肆報導之後,也引發了美國當地有色人種跑者,尤其是黑人跑者的心理恐慌。在看過Ahmaud被槍殺的視頻之後,這些黑人跑者無不擔心同樣殘忍可怕的劇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而其實,這種擔心、疑慮、恐慌並不是被此次案件所引發的,它由來已久,幾乎每一個美國黑人跑者都有過關於「種族歧視」的不堪回首的跑步經歷。
現在,「是否要出門跑步」變成了一個困難的選擇題,對此他們甚至要斟酌再三,因為他們所有面對的,不僅僅是跑上幾英裡之後身體所感覺到的痛苦,還有因為膚色可能會遭受到的種族歧視以及人身攻擊。
「作為一個黑人,在美國的街頭跑步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成千上萬的黑人跑者紛紛現身說法,講述他們曾經遭遇過的,給他們留下陰影的回憶。
#這 (出門跑步)
值得嗎? #
Tianna Bartoletta
奧運會金牌得主
跑步曾經給我帶來過巨大的身心愉悅感,我也以跑步為事業,收穫過至高的榮譽,2012年和2016年連續兩屆的奧運會,我都代表美國國家田徑隊贏下了女子4X100接力的冠軍。但是在看到了Ahmaud的新聞後,我開始對出門跑步感覺到畏懼。
Ahmaud並不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被槍殺的,他自己就住在附近,而當時他就只是在跑步鍛鍊而已。我曾經在摩洛哥、義大利、西班牙、荷蘭、中國和日本的街頭奔跑過,但是回到了自己的祖國,在自己的家鄉,我卻要擔心我這次出門之後,能不能安全回到家裡。
自小開始就遭受到的不友善的目光,也讓我學會了自我保護。我會在出門跑步時習慣性地向路人微笑示好,甚至會停下來問他們正在做什麼或者聊聊天氣情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人確信自己是一個好人,沒有人教過我應該這麼去做,這完全是出於我保障自己安全的本能,這其實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很多人並不以「你是誰」
來評斷你的 #
Da'Rel Patterson
喬治亞州,亞特蘭大
數據分析師
我最擔心的是在跑步時被當作壞人,而且是僅僅因為自己有著深色的皮膚就引起懷疑。為此,我會在出門前換上淺色的速乾衣以及亮眼的跑步鞋,這樣,在路過白人社區時,別人一目了然地就能辨識出我是一個正在跑步的人。
作為一個跑步能力很不錯的跑者,我的步伐很輕快,呼吸聲也是比較輕的,但是每當我要跑過某個路人,或是意識到有人正在接近我時,我都會故意發出一些聲響,比如清清嗓,比如加重喘息的聲音,以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樣不至於因為對方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附近,而被懷疑是圖謀不軌。
我會微笑著和每一個遇到的路人打招呼,會主動和他們攀談,這些都是我發出的表示我並不是個壞人的信號,它們出於本能,現在卻變成了我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其實我受過高等教育,還有很體面的工作,我在聯邦儲備體系裡做數據分析師,但是沒有人會想要知道這些。
我帶妻兒參加了#和艾哈邁德一起跑#的活動,我的兩個孩子,一個8歲,一個9歲,他們還無法理解正在發生的事情,但我希望他們有一天能夠明白一個道理:很多人並不是以「你是誰」來評斷他人的,而是以「你看上去像什麼」來判斷。
#我保障他們的安全
他們卻以為我是歹徒 #
Jerome Owens Jr.
喬治亞州,梅肯
消防員
你很難忽視我的存在,身高6尺4(約1.92米)260磅(約118公斤)的我在人流中永遠都是鶴立雞群。我的工作是保障居民的安全,但生活中我卻被很多人視為「威脅」。
我每周都要跑2-3次,每次跑3-6英裡,而因為擁有超人一等的體格,我無論跑到哪裡,都會受到關注,如果我穿過了白人社區,這些關注就會變成充滿警惕和防備的目光。
他們會想,一個黑人彪形大漢飛速地朝自己跑來,還戴著口罩(因為疫情,美國也基本要求民眾戴口罩出門),他是幹了什麼壞事在逃跑嗎?還是說他想對我不利?
為此,我不得不改了自己的跑步習慣,我選擇早起晨跑,儘量去光線充足的市中心,或者大家都認識我的街區跑步。甚至在鞋帶散了的時候,我也只能先跑到沒有人的地方,再彎下腰去系它。很多跑者喜歡在城鎮裡開闢新的跑步路線,但我不敢這麼做,我怕我出現在新的社區,他們會以為我是來踩點的歹徒。而那些對你不懷好意,準備來傷害你的人,他就一定會來傷害你。
#我明明是
他們的鄰居啊! #
Kurt Streeter
西雅圖
撰稿人
2005年在父親遺憾離世之後,我在跑步之後重獲新生,我將這個習慣一直保持了下來。在看到Ahmaud的新聞之後,我淚如雨下,不僅是因為同情這個不幸的同胞,也因為他的遭遇也讓自己感同身受。
53歲的我享受跑步帶給我的自由和寧靜,但我也在跑遍了西雅圖社區之後,感覺到了我的膚色為我招致的麻煩。我常常會想,如果我不是住在這裡,情況會好嗎?為什麼跟在我身後的這輛卡車開得那麼慢?如果我需要逃跑,我該往哪個方向衝?如果我選擇跟他們正面剛,那我要動手嗎?我是出拳呢還是用腳踢呢還是抱住對方摔跤呢?為什麼那輛巡邏的警車又繞回來了,它是不是已經第三次經過我了?我明明就只是在跑步而已。
我的父親是一名建築師,他曾經參與了當地社區的改造重建,我也在耳濡目染之下對於房屋的設計特別感興趣。在經過一棟漂亮的樓房時,我總是會忍不住想要停下來觀摩欣賞,但我又會害怕:我應該停下來嗎?我能走到離它多近的地方去看它?我可以駐足多久?房子的主人和旁邊的鄰居會有什麼反應?
很多次,我想拿出手機來拍照,但我不敢,我怕別人懷疑自己在做壞事,更怕別人把我手伸進口袋誤認為是掏槍的動作。曾經就有一次,我停下來,對房子的女主人讚賞了她家漂亮的院子圍欄,後者立馬害怕地後退,大聲地把丈夫叫了出來,好像我是一個準備襲擊的恐怖分子。最後我不得不擠出微笑來掩飾尷尬,訕訕離去。
我很好奇,如果我是白皮膚、藍眼睛又會怎麼樣。而我就只是在我住的社區裡跑步,我明明和他們是鄰居啊。
#把你的耳機拿下來! #
Ito Aghayere
洛杉磯
很多人都覺得洛杉磯是一個很多元化的社區,但是其實洛杉磯才是深入骨髓的『白人至上』。讓我最印象深刻的是在一次晨跑時遇到的白人男子。
當時那個白人男子正在我身前的地方遛狗,在我越過他,跑到他前面之後,那個白人男子開始大聲罵罵咧咧起來,我很害怕,但是還是自顧自地往前跑。但我隨後發現,這個白人男子正跟在我身後追,他衝上來說「你不可以像剛才那樣跑到我前面去(這是一種冒犯)」,我把耳機戴回去,繼續跑自己的,然後那個白人男子就一直跟在我身邊罵我,讓我把耳機拿下來。我讓他離我遠點,但他回罵道,「你TM才要離我遠一點。」然後掏出手機開始拍照錄像,他的狗還跟在後面一直叫著。
我沒有再停下來,也沒有打算停。我所做的唯一妥協,就是之後再跑步時,我都會隨身帶上一瓶辣椒噴霧。
#我有錘子! #
Mario T.Calhoun
俄亥俄州,貝克利斯
在搬到哥倫比亞的郊區之後,我開始制定自己新的跑步路線。然後我跑過一個社區,一位白人女士正準備開車出門,但她一開始沒有看到跑過來的我,我刻意搖了搖口袋裡的鑰匙,來引起她的注意(表示我不是突然衝向她,有不良意圖)。
等到我快跑到她家車道的口子上,她才終於看到了我,她以為我是衝著她去的,被嚇得喘起了粗氣,邊後退邊喊道:「我有錘子!」我沒有理他,繼續往前跑,這位女士把手伸進了包裡,尖叫道:「我會錘你的。」我目不斜視地前進,沒有改變配速,然後就回家了。
跑了幾周之後,我意識到自己所住的這個社區,黑人哪怕只是在跑步,也有可能被無故地傷害,而白人們則可以隨身帶著武器,大搖大擺地走在街頭。
#我寫了一個應急備忘錄 #
Stephanie McGrew
密蘇裡州,科克斯維爾
每一次獨自出門跑步前,我都會看一遍備忘錄,提醒自己面對不同的可能發生的情況,我該怎麼應對。如果有一個人突然跑到我面前我該怎麼辦?如果有人追到我身邊衝著我罵該怎麼辦?如果有人突然抓住我,要把我塞進車裡,又該怎麼辦?我設想過各種不利情況,並在每一條下面都做了應對準備。
我曾經在晨跑時被一輛裝著4個白人的吉普車攔下過,它越過我開到我前頭,我聽到車上的人嘴裡在不乾不淨地罵著,然後他們在前方不遠的路中間停下來,車上嘈雜的音樂聲混著他們的髒話衝進我的耳朵。我猶豫著要不要掉頭,最後還是硬著頭皮繞過了他們繼續往前跑。隨後他們又一次開到了我前頭,車上的人伸出頭來衝我大喊,比下流的手勢。這輛吉普車開一段停一段,故意在戲弄我似的,這幾個人就沒打算輕易放過我。我心一橫,加速拐進了一個街角,甩掉了他們。
在那之後,我開啟了手機軌跡追蹤,還設置了將照片和視頻自動上傳到雲端,我有三個雲平臺帳號。我讓好朋友和家人設置了追蹤我的手機軌跡,如果我在出門跑步時發生什麼意外,他們就能馬上找到我。我還會儘量穿得讓自己看上去「不需要被懷疑的」,也不會被認作「正在做不該做的事情」。
每周我都會跑20英裡,但每一英裡都不是無憂無慮的,我不僅感受著驅動身體帶來的負擔,同時還時時刻刻為潛在的危險以及可能會經受的不公待遇而殫精竭慮。
「跑步對我來說就是一種鎮定的方式,它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如果我因為自己的膚色而擔心人身安全受到威脅,而因此不得不放棄跑步,那麼我究竟還有多少自由可言?」
為了追求自由而跑步,卻無法自由地跑,這實在是一齣悲劇。